第62章 你更像这一场风雪
轩辕晖迈步欲走，却见周止天看着前庭中一道人影，眉头紧锁。
“李相夷？”
周止天回过头来：“轩辕，昨日崔姑娘的遗物，你都还了吗？”
轩辕晖点头：“还了。”
“那支步摇呢？”
轩辕晖摇头：“这是物证，自然保存在府衙内。”
周止天又看向刘锋：“刘大人，有劳你带我去将此物取来，我想再看看。”
轩辕晖见状，回身对刘锋吩咐道：“你带他去，我自己下地牢去看看。”
刘锋拱手应下，轩辕晖这才冲着周止天颔首，迈步往地牢走去。
刘锋走在前面引路，问道：“李先生，是还有什么疑点吗？”
周止天没说话，凝眸深思不语，只是跟着他的脚步。
却不想几人刚进了院子，便被一道身影拦下。
那是一个面孔陌生，婷婷婀娜的女子，盈盈朝周止天拜了一下：“李先生，我家小姐请你过去一叙。”
周止天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姚诗一身素白，站在一棵梅树下，静静看着他。
他短暂迟疑片刻，迈步走了过去。
身后的两人都被那侍女拦下，周止天回过头，给了笛飞声一个放心的眼神。
姚诗抬手攀折梅枝，身高差了些，踮着脚也难够得到。
周止天走过去，替她折下那枝梅花，递到她手中。
姚诗接过梅花，轻声问道：“李先生，你是来参加我父亲葬礼的吗？”
周止天目光落在她头上，一身素白的小姑娘，黑发规规矩矩地梳在脑后，别着一支叮叮当当的步摇。
那支步摇颜色清浅素净，簪在头上，倒也不影响她服丧。
“姚姑娘这支钗，看着很新。”
姚诗垂下眼眸，轻嗅了一下手中的梅花。
“李先生，我初见你时，觉得你像这傲雪的梅，一把清冷骨，让人心生爱惜。”
周止天笑笑：“姚小姐抬举了。”
却见她眼眸微眯，细长的手指攥紧手中的梅花，将花瓣捏碎在手心：“如今却觉得，你更像这宣城的一场风雪。”
周止天不傻，很清楚她的言外之意。
宣城多风沙，是一座沙城，本不该下这一场雪。
他也不该来。
“你走吧，别再来了。”
姚诗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将折断的梅枝丢在树下。
周止天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无奈：“本就打算今日离去，这不是事出有因才来的。”
而后，他又摇了摇头：“我是真没想到，这幕后藏得最深的，竟然是你。”
姚诗看了他一眼：“李先生这话，我听不懂。”
这副纯良懵懂的样子，不知道骗了多少人，连他自己都险些被骗过去。
周止天轻笑一声：“我若猜得不错，那日你闯入飞霜院，戴得便是这支携带痋术的新钗吧。”
小姑娘面色不变，只是笑着看他：“有意思，你接着说。”
周止天蹙眉分析道：“这步摇你与崔霜霜一人一支，她的被风启文种下痋虫，你的则日常戴在身上。”
“需要用的时候，只要换上一换，便能悄无声息地置他于死地。”
“没有人会怀疑你要害死自己的父亲，毕竟，你是这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
他最初只怀疑过，姚诗是心甘情愿被崔林抓走做人质。
但细想来，崔林并没有利用姚诗在这场角逐中获取任何利益，他为什么要带着姚诗跑？
如今想来，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
这幕后操盘的，从来就不是崔林，而是知府的亲生女儿，姚诗。
“姚姑娘，我实在不明白，你下了这样一盘大棋，就是为了杀害自己的父亲？”
姚诗冷冷嗤笑一声，平日里灵动的一双眼中满是冰冷的嫌弃与厌恶。
“父亲？”
“我不爱听这两个字，身上流着他的血，是此生让我最恶心的事。”
她仰起头，看着破雾穿云的阳光，伸手去接从梅梢上打下来的一缕明华。
“自打幼时起，他便鲜少管我母女二人，将我们丢在冰冷的府衙。”
“娘亲教我识字念书，教我知事理，明是非。”
“娘亲说，他是个干净清廉的好官。”
“说那正大光明的牌匾，是为民请命的愿书，是律己正身的明镜。”
她嗤笑：“母亲走得早，全然不知道，我那好父亲，是个如何人面兽心的畜生！”
她又笑：“他以为什么都能瞒着我，他从不知道，这些年来，崔林就是我的眼睛！”
“替他办了多少事，就替我看了多少东西。”
“我从六年前开始屯兵，聘请江湖高手，以他的名义训练三千重装侍卫，他真以为我是用来保护他的？”
“娘亲的母家是名将后裔，如今没落至此，没给我留下别的，只有一本兵书自小被我翻烂熟读。”
“娘亲亡故后，偌大的府衙来来往往看着都是人，但我却孤零零的被世界抛弃。”
“是霜霜把我从冰冷的笼子里解救出来，她是除却娘亲以后，第二个给我温暖的人。”
“崔家兄妹多好的人呐，从我记事起，所有的温暖和爱都是他们给的。”
“但我那好父亲呢？他先将崔大哥拖进阴暗的地下，又将霜霜碾死在最黑暗的深渊里。”
“娘亲说得不对，他不是什么好官，清浊不辨，是非不论，只看得到钱。”
“这世道也不对，好人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兵书上说，若统帅叛变，为将者可一剑杀了，取而代之。”
“从一开始，与忘川酒馆做交易的，就是我。”
“我本与徐姐姐志同道合，相见恨晚，后来更是成了少有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可……”
姚诗盯住周止天：“可你到宣城的那一日起，一切都变了。”
“徐姐姐不再着眼改天换地，不再心怀公义为民请命，她仿佛是中了什么巫术，满心满眼只有你，李先生。”
“若不是徐姐姐拦着，你到宣城的第二日，就该死在三千铁骑之下了。”
姚诗背对那棵梅树看着周止天，早已褪去了那一身轻灵活泼的少女模样，淡漠得像一把冰冷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