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干净的人能活得下去吗
崔林抬起头，仰望着刑房顶上那盏煤油灯，幽幽开口。
“十年前，崔家举家前往清净寺求签，路遇山匪。”
“山匪勾结家中恶仆，害得我父母坠崖身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父母亡故，尚且年幼的我难以应对家中偌大的基业，更难面对虎视眈眈的诸多远亲。”
“树倒猢狲散，崔家很快便被瓜分干净，若非知府大人出手，险些连祖宅都保不住。”
“自那以后，我与妹妹相依为命，举步维艰，彼时得知府大人收留，心中感激不已。”
“妹妹出事后，我细查才得知，当年的山匪与李十八早就有勾结。”
“而李十八，一直都在给知府大人卖命。”
周止天没说话，轩辕晖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知府，的确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开口问道：“你妹妹，不是意外离世的吗？”
崔林冷笑一声：“意外离世？”
“霜霜从小就畏高，根本不可能爬上那么高的塔顶！”
“她鲜少接触外人，总说有我和诗儿，她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根本不需要放灯去实现愿望，她也从不相信放灯能够实现愿望这种无稽之谈。”
崔林几步走到门前，身上的镣铐叮当作响：“你说，我怎么相信她是意外死亡？”
“我与衙门里的仵作极为相熟，耳濡目染不少。”
“那日替霜霜收敛尸骨，我便看出来问题，霜霜的死法在生前必然是遭受过数不尽的凌虐！”
“我不愿一生清白的小姑娘，死后却要背负狼藉声名……”
“所以，我按下此事，不允许任何人细查，以意外处理草草结案，甚至没有写入府衙的卷宗。”
“虽然妹妹离世了，但我尽全力保持清醒理智，从头到尾彻查了当晚发生的事。”
“当夜知府喝多了，早早离场。”
“霜霜喜欢热闹，进了灯会放灯。”
“我如何不知道，那是妹妹在撮合我与姚诗。”
“她总说，想与诗儿做真正的亲人，只是那时的我恪守本分，哪里敢生出这些旁的心思？”
“呵呵，我当时颇有些不自在地应付着身边缠人的小姑娘，与妹妹在漫天灯火中遥遥一别，没想到便是永别。”
“那回眸狡黠的一眼，璀璨灵动的笑，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伴随着悔恨愧疚，几乎要将我吞没！”
“后来我查出，有目击者当日亲眼看到她，被人扶进了凛月司的大门！”
“跟在知府身边数年，我早知道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做的一切都瞒不过我，索性把我拉入同一阵营。”
“我无数次替他处理一些阴暗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曾一叶障目，以为这是在报恩。”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竟忘了深思，这样一个人，所谓恩情，又能有几分真。”
周止天自然知道崔霜霜的死有问题，她的离世为崔林心中埋下仇恨的火种，策划出这样的复仇大计。
他脸上满是冷意，皱眉呵斥道：“你也知道凛月司是个什么地方，你妹妹去不得，其他姑娘就去得？”
轩辕晖也听不下去了，攥紧剑柄怒骂道：“那宣城知府固然可恨，你呢？”
“你为虎作伥，这些年替他打理了不知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以为自己很干净吗！”
“哈哈哈哈哈哈！”
崔林忽然就笑了出来，那笑是陡然爆发出来的。
悲戚的、凄凉的、绝望的大笑，房梁似乎都要被他这样的笑声掀翻。
“干净？”
“在宣城这片地界，干净的人能活得下去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知府是宣城的阎王，我就是阎王手底下的小鬼。”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就是这宣城的天！”
他眼角溢出血泪，直直盯着周止天：“刘锋是他的刀，我是他的走狗，我泯灭人性，我咎由自取我罪有应得！”
“我犯下的罪孽，我来还就是，千刀万剐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认！”
“可我妹妹呢？她做错了什么？”
“她是这世上最干净最善良的姑娘，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这么多年来，我替他做尽坏事，泯灭人性，像条臭虫一样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为的什么？”
“不过就是守好妹妹，让她永远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不去直面黑暗与现实！”
“十年前，崔家树倒猢狲散，天真善良的崔家少爷死在了那场梦里。”
“但，我想让尚且年幼的崔霜霜活下来，好好的替我，活在那场梦里。”
“可惜……”
“都是梦……都是梦啊！”
周止天看他这一副癫狂愤怒的样子，别开脸叹了口气。
明知宣城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敢与虎谋皮，终究害人害己。
一时间，他竟也说不上来，这人是可恨多还是可怜多。
“崔霜霜是你妹妹，金荷也有一个故去的妹妹，凛月司的姑娘，哪一个不是没有兄长的崔姑娘？”
他说这话的时候，崔林明显的怔住了。
他垂下眼眸，突然间又是哭又是笑，不知在哭什么，又在笑什么。
周止天眼角一跳，这人八成疯了。
好半晌，他才停止了这样反复无常的哭笑，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无神地看了周止天一眼。
“李先生，李门主，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周止天站起身，走到牢门前：“说说看，你跟忘川酒馆的徐姑娘之间，都做了些什么交易？”
事已至此，崔林没有半分隐瞒，如实地坦白了出来。
“我喂知府吃了两年的慢性毒，才将他不知不觉地放倒。”
“李十八事发的时候，知府的身子骨已经每况愈下，根本没心思管他。”
“证据确凿，再加上忘川酒馆花重金买他的人头，府衙也就没人保他了。”
“徐琴玉只是看过知府，就知道他身中慢性毒，忘川酒馆的情报网的确很有本事，很快就锁定了是我下的毒。”
“后来便顺着这条线索，找上了我，与我定下一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