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箸影藏毒
醉仙楼“松涛阁”内的气氛,在胡副指挥离开后,反而更加凝重。几个宾客被赵捕头安排到隔壁房间等候问话,仆役们也被暂时看管起来,只留下刘管家协助。苏明溪并未离开,她安静地站在雅间一角,仿佛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旁观者,但目光却敏锐地跟随着萧砚和赵捕头的动作。
赵捕头此刻对萧砚的态度明显不同了。他指着张百万的尸体:“青墨先生,您刚才提到的杏仁味,确是关键。此类剧毒发作极快,入口即倒。依您看,毒是如何下的?”
萧砚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张百万的尸体,动作沉稳,目光专注,全然没有普通书生面对死尸的恐惧或不适。他翻开张百万紧握的右手——之前赵捕头检查过,并无异常。但萧砚的指尖在张百万的拇指指甲缝里轻轻刮了一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仔细察看。一丝极其微小的、近乎无色的粉末状残留,沾在了他的指尖。
“赵捕头,请看。”萧砚将指尖微微举起,“死者右手拇指指甲缝内,有微量粉末残留,无色,几不可见。”
赵捕头凑近细看,又用小镊子小心地取了一点,放在白纸上观察,果然有细微粉末。“这……这是何物?”
“暂时不明,需仔细查验。”萧砚摇头,目光转向张百万面前的碗碟,“方才我注意到,死者面前的红烧蹄髈几乎吃尽,但盛放蹄髈的碟子边缘,靠近死者右手的位置,有一小块不太明显的油渍指印,与死者左手习惯位置略有不同。”
他拿起那个碟子,对着光线调整角度。果然,在光滑的瓷釉边缘,靠近张百万座位右侧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淡的、带着油渍的拇指印痕,形状清晰。而张百万是个左撇子(萧砚之前观察他使用筷子确认的),他吃东西时,主要的油渍痕迹应该在碟子左侧。
“有人动过这个碟子?在死者死后?”赵捕头立刻警觉。
“未必是死后。”萧砚放下碟子,目光扫过桌面,“也许是席间,有人……比如劝菜布菜时,不经意碰到?或者……”他走到张百万的座位旁,模拟他倒下时的姿势和方向。张百万是向前扑倒在桌上的。“若是毒下在酒中,他饮下后痛苦倒地,手很可能打翻碗碟。但现场,除了他倒下的位置,其他碗碟虽有倾倒,但并无剧烈碰撞碎裂的痕迹,尤其是这个盛蹄髈的碟子,完好无损地放在原位。这与他突然剧痛倒地的情形,似乎……略有矛盾?”
赵捕头眉头紧锁,顺着萧砚的思路:“您的意思是……毒,可能并非下在酒里?那酒杯中的残留……”
“酒杯中无毒物异味,但有毒物可能无色无味,或者剂量极小残留气味被酒掩盖。”萧砚分析道,“但若毒下在其他地方,比如……菜里?”他目光扫过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
“小人方才也检查过菜肴,尤其张员外动过的几样,并无明显异常气味或异物。”赵捕头说道。
“毒未必在菜本身。”萧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张百万面前的那双象牙筷子上。筷子前端沾着油腻和酱汁。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仔细观察筷子的尖端和手握的部分,尤其是有雕花纹路的缝隙处。突然,他的目光在右手那支筷子的中段、一个不易察觉的雕花凹陷处停住了。
那里,有一点点极其微小的、湿润的、带着油脂的深色痕迹,不像是食物残渣,更像是……某种膏状物被涂抹后残留的痕迹?而且位置隐蔽,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赵捕头,这里。”萧砚将筷子递过去,指向那个凹陷处。
赵捕头凑近,用随身携带的小银针轻轻刮了一点残留物,放在鼻下极其仔细地嗅闻,又沾了点清水化开一点观察。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有极淡的苦味!与死者口鼻处残留的气味相似!这……这是毒?!”
雅间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刘管家更是吓得瘫软在地。
“毒……毒涂在筷子上?”赵捕头震惊地看着那支看似普通的象牙筷,“这……这如何能做到?”
“并非不可能。”萧砚的声音依旧平静,“若有人提前将剧毒之物调制成膏状,在布菜或劝酒、甚至只是借故接触筷子时,极其隐秘地涂抹在死者惯用筷子(左手筷)的特定位置。死者用此筷夹取油腻食物,油脂会溶解部分毒膏,粘附在食物上被吃下。毒物剂量精准的话,足以致命。而油腻食物本身的味道,足以掩盖毒物的异味。同时,筷子上的残留毒膏,在夹取食物和沾染油脂的过程中,大部分已被带走或掩盖,只留下极其微小的痕迹在缝隙里。”
这个推测大胆而缜密!赵捕头听得心头剧震。他办案多年,也见过各种下毒手法,但如此隐蔽阴毒的,实属罕见!
“可是……”赵捕头仍有疑问,“席间众人皆在,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精准地将毒膏涂抹在张员外的筷子上而不被发现?”
“这就需要知道,席间有谁,在什么时间点,有机会单独或近距离接触过张员外的餐具了。”萧砚的目光转向门口,“尤其是……劝菜、布菜、或者……递过东西的人。”
他的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苏明溪那若有所思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那个一直跪在地上、负责倒酒布菜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赵捕头那陡然变得锐利的眼神,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奴婢没有下毒!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涕泪横流,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把她带下去,仔细问话!”赵捕头沉声命令手下。两个差役立刻上前将哭嚎的丫鬟拖了出去。
“还有当时在座的宾客,都需要重新详细询问,尤其是张员外倒下前片刻的细节,谁靠近过他,谁动过桌上的东西,哪怕是最细微的动作。”萧砚补充道。
赵捕头连连点头,此刻他已完全将萧砚视作破案的关键人物:“青墨先生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安排!”他立刻吩咐手下将隔壁房间的宾客分开单独问话,并派人去张府搜查,寻找可能残留的毒物或相关物品。
雅间内暂时只剩下萧砚、赵捕头、苏明溪和刘管家。
萧砚的目光再次落回张百万的尸体和那支致命的筷子上。毒下在筷子上……手法极其隐蔽老辣,绝非一个丫鬟能独立完成。这背后,必定有更深的图谋。张百万一个商人,得罪了谁?他的死,是否与朝中某些势力有关?这会是……一个偶然的事件,还是他重回大都后,命运抛出的第一根丝线?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繁华依旧的南城街道。怀中断剑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这个看似偶然的富商暴毙案,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荡开的涟漪之下,不知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苏明溪,看着萧砚沉静专注的背影,清澈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光芒。这个看似落魄的书生,其敏锐的观察、冷静的分析和那份超乎寻常的沉稳,绝非寻常市井之辈所能拥有。他究竟是谁?
调查的网已经张开,关键的线索已经找到,涉案人员正在被盘问。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但萧砚心中清楚,最关键的环节——下毒者的身份、动机、以及如何实施的细节,还隐藏在迷雾之中。而揭开这一切的关键证据或证词,也许就在接下来的问询或搜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