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夜里的星轨（下）

深秋的第一个霜降，林砚在凌晨两点被胃痛惊醒。冷汗浸透了衬衫，他摸索着找到抽屉里的胃药，却发现瓶子已经空了。窗外的梧桐叶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父亲临终前伸出的手。

跌跌撞撞下楼，巷子里的风像刀子般割着脸。便利店的灯在雾中晕成昏黄的圈，他推门进去时，货架上的关东煮已经冷透，老板正在打盹。“有没有胃药？“他扶着货架站稳，声音里带着颤抖。老板指了指最上层的药柜，他踮脚去够，忽然一阵眩晕，整个人踉跄着摔在地上。

“小伙子！“老板慌忙绕过柜台，“你没事吧？“林砚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灯，突然想起父亲出殡那天，灵车经过的十字路口，也是这样的雾，这样的灯光。胃里的绞痛一阵比一阵剧烈，他听见自己发出像受伤动物般的呻吟，却无法动弹。

“我送你去医院！“老板扶起他，声音里带着紧张。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股清冷的桂花香。“有没有创可贴...“进来的女孩顿住脚步，“林砚？“

他抬头，看见苏晚穿着米色风衣，头发被雾气打湿，贴在脸颊上。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映着他苍白的脸。“你怎么在这儿？“他想笑，却扯动了胃部的神经，疼得皱起眉。

“先别说话！“苏晚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她转身对老板说：“大叔，帮我叫辆出租车！“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砚靠在她肩上，闻到她围巾上的柠檬香，忽然想起书店里那本《到灯塔去》，想起她发间的梧桐絮。

医院的急诊室里，护士给林砚扎针时，他下意识攥紧了苏晚的手。“怕疼？“她轻声问，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他摇摇头，却没有松开手。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进血管，胃里的疼痛渐渐退潮，他听见苏晚在和医生说话，声音里带着关切：“他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凌晨四点，输液结束。苏晚扶着他走出医院，雾气已经散了，天上有几颗稀疏的星。“我住附近，“她指了指街角的居民楼，“先去我那儿休息吧，天亮了再送你回家。“林砚想拒绝，却抵不过身体的虚弱，只能点点头。

苏晚的公寓充满艺术气息，墙上挂着她的油画，角落里堆着画架和颜料桶。她让他躺在沙发上，盖好毯子，又端来一杯温蜂蜜水：“先垫垫胃，我去煮小米粥。“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那是个由彩色玻璃拼成的星星图案，此刻在晨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

“尝尝看。“苏晚端着粥过来，“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瓷勺碰到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林砚喝了一口，小米的清香混着淡淡的姜味，突然想起母亲煮的粥，每次他生病，母亲都会加一片姜，说“驱寒“。

“谢谢。“他放下碗，才发现苏晚的风衣还搭在他身上，袖口沾着他的冷汗。她坐在对面的地毯上，抱着膝盖看他，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其实我早就想找你了，“她笑了笑，“书店那天分开后，我发现你落了东西。“

她起身去卧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个纸袋。林砚接过来，看见里面是本旧书——《平凡的世界》，扉页上有父亲的钢笔字：“送给小砚，记住：无论多苦，总得活下去。“他的手指突然发抖，想起父亲把书递给他时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书，少平吃黑馍的日子，比咱们难多了。“

“那天看你盯着这本书发呆，“苏晚说，“就猜可能对你很重要。后来去书店问，才知道你没留联系方式。“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林砚望着书脊上磨损的痕迹，突然想起父亲在工地午休时，常常坐在树荫下看这本书，书页间夹着的，是他随手摘的野花。

窗外传来鸟鸣，天已经亮了。苏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顿时涌了进来，照亮了她发梢的金。“看，“她指着远处，“美院的梧桐道，现在应该铺满落叶了。“林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一条金黄的带子延伸到远方，像父亲临终前那片梧桐叶上的阳光。

“等你好了，“苏晚转身，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带你去看，顺便看看我的学生们办的画展。“她的语气里带着期待，像在邀请一个老朋友。林砚望着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像初春的河冰，裂开细小的缝隙，让阳光得以照进深潭。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惊讶的温柔。苏晚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开了他心里那扇久闭的门。晨光中，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和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棵挨在一起的树，虽然各自有根，却在风里共享着同一缕阳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小砚，今天给树绑了草绳，师傅说能扛过冬天。你那边冷吗？记得穿秋裤。“附带一张梧桐树的照片，树干上缠着深褐色的草绳，像穿着温暖的毛衣。林砚看着照片，忽然想起苏晚递给他的蜂蜜水，想起她围巾上的柠檬香，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也许不会那么冷了。

他摸出枕头下的梧桐叶，轻轻放在《平凡的世界》上。窗外的麻雀又开始叽叽喳喳，苏晚正在厨房洗碗，水流声混着她轻轻的哼唱。林砚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像远处传来的晨钟。他知道，在某个地方，父亲一定在看着他，就像那棵梧桐树，虽然叶落了，但根还在，而春天，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