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王强
就在刘赛享受着氤氲热气环绕的舒服热水澡时,不知几百万里以外的一处黑色土地上,铅灰色的穹顶低垂,黏稠如银汞的水流凝滞着,与焦黑龟裂的大地构成一幅色调冲撞的不和谐画面。黑色大地上矗立着一座由玄铁黑石砌成的漆黑大殿,四周围墙倒插着无数棱角锋利的巨大黑色石块,如同一柄柄淬毒的利剑,以刁钻的角度深深楔入大殿主体,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大殿正厅内,烛火摇曳的昏黄光影里,一个佝偻如枯木的身影静立在一座三丈高的巨大石像前。老人满脸沟壑纵横的褶皱如同千年古木的年轮,向世人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而眉骨处那道斜斜划过的陈旧疤痕,又不时在烛火跳跃间,向人们证明着他年轻时浴血奋战的凶猛。
“是谁?难道是龙五那个老家伙?不应该啊……”老者枯树皮般的手指摩挲着下颌花白的胡须,喃喃自语的声线沙哑如破锣,“怎么会那么不堪一击呢?”他微微侧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深究——方才感知到的那道印记波动,单薄得如同风中残烛,显然离他们所处的境界差着云泥之遥。
“来人!”苍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嗡嗡回响。
“属下在!”话音未落,数十道黑影如同从地面阴影里渗出的墨汁,凭空出现在厅中,玄色劲装在烛火下流动着暗纹,动作诡谲得没有半分声息。
“还有一年就是十年之期了,”老者缓缓转过身,布满老年斑的手背轻轻抚过石像基座上模糊的符文,“那个小家伙也快十岁了。你们即刻前往南火帝国,务必找到他,活着带到我这里来——是时候让他回家了。”
“是!属下领命!”数十道低沉的应和声如同闷雷滚过,话音未落,黑影们便化作一缕缕黑烟,顺着殿顶缝隙消散在铅灰色的天光里,只留下那佝偻的老人独自站在石像下,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往昔血雨腥风的残影。
与此同时,木桶里的热水渐渐失去温度,刘赛用粗布巾擦净身上最后一点水珠时,庭院另一端的石屋里,刘方正也从盘膝入定的状态中缓缓睁开眼。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指尖下传来微弱的滞涩感,不由得微微摇头——方才运转功法时,依旧能察觉到几丝残留的后气息,像是陈年旧伤留下的暗涌。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刘方正整理好衣襟向外走去。他知道,从今天起,才是决定刘赛未来命运最关键的一年。
“赛儿——”他站在廊下扬声呼喊,声音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洪亮,“走吧,去训练场!今天开始,我要正式对你进行训练了。”说罢便不再回头,迈开长腿径直朝村东头的训练场走去,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来啦来啦,刘叔!”刚套上粗布短褂的刘赛手忙脚乱地系着腰带,看着刘方正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出好远,急忙趿拉着草鞋追上去,腰间的布带还松松垮垮地晃荡着。
当两人来到训练场时,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场地上早已整齐排列着七个少年少女。他们穿着统一的青布劲装,稚嫩的小脸上却挂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表情,尽管眉头因用力而微微蹙起,却依旧用挺直如松的站姿告诉旁人——这点辛苦,他们受得住。
刘方正带着刘赛走到场边,用眼神示意他站到队列末尾。在周围小孩好奇的目光中,刘赛有些拘谨地挪向最后一个位置。这些孩子大多从五岁起就跟着刘方正训练,从未见过这个总在场边玩泥巴的小家伙加入,只是碍于刘老师平日里的严厉,谁也不敢多问,只是眼珠滴溜溜地在刘赛身上打转。
“好了,今天大家来得都很准时,不错。”刘方正环视一圈,看到孩子们精神饱满的样子,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今天继续练习强身体术,这是为你们日后激活印记打下根基的关键,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走到队伍前方,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骨节分明的双手缓缓握拳,手臂肌肉随着动作贲张起来:“看好了——两腿分开站稳,沉肩坠肘,握拳时要力贯拳心,向前挥击时腰马合一,下身一定要像老树盘根一样稳!”说着,一记刚猛的直拳破空而出,带起“咻”的一声轻响。
“呵!哈!”孩子们立刻效仿,稚嫩的呼喊声在训练场上空回荡。他们有的拳头攥得发白,有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没有一个人懈怠,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站在队尾的刘赛显得格外生涩。以前他偷偷躲在树后看过大家练习,也模仿过那些动作,却被刘方正严厉批评过一次,之后便再不敢擅自练习,只是把每个动作的要领默默记在心里。此刻真正跟着做起来,手脚就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挥出的拳头绵软无力,脚下的步子也晃悠得厉害。
时间在单调的挥拳声中悄然流逝,当正午的日头爬上中天时,一上午的训练终于结束。不少孩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握着拳头的手都有些发抖。刘方正见状,扬手宣布休息:“好了,都去吃饭吧,午后再来。”说罢便独自走向场边的石凳,从腰间解下水囊大口喝着水。
“强哥,中午去我家吃饭呗!”一个矮胖的少年凑到队伍最前面的男孩身边,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我爹今天特意炖了山猪肉,香得很!”
被叫做“强哥”的男孩叫王强,是老村长王国华的孙子。他穿着比其他孩子更厚实的锦布坎肩,身材在同龄人中显得格外壮实,此刻正用袖子擦着汗,闻言挑了挑眉:“李海你小子又想拍我马屁?”嘴上虽这么说,眼里却满是受用——李海的父亲是村里的厨子,一手炖肉的手艺确实让人垂涎。
“嘿嘿,强哥您说笑了。”李海搓着手赔笑。两人勾肩搭背地朝场外走,身后还跟着三四个跟班,个个都以王强马首是瞻。
路过刘赛身边时,王强突然停下脚步——他看见那个新来的小子竟然没去休息,还在原地一遍遍地挥拳。刘赛的动作依旧不算标准,胳膊有些打弯,脚步也不够稳,但比起上午刚开始时,已经少了许多生涩,每一拳挥出都带着一股较真的劲头。
“哟,这不是刘赛吗?”王强抱臂站定,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怎么还在练呢?瞧你这动作,软得跟面条似的,一点力量都没有。再过几个月就要开印记了,你这样能受得住洗礼吗?”他故意把“洗礼”二字说得很重,眼神里满是优越感——毕竟他是老村长的孙子,早就被内定为要送去镇上最好的武馆。
此时的刘赛正全神贯注地体会着挥拳时腰部发力的感觉,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干燥的泥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听见了王强的话,却没来得及分心回应,只是抿了抿嘴,调整了一下站姿,又挥出一拳。
这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让王强顿时黑了脸。在这村子里,谁敢这么无视他?就连比他大两岁的孩子见了他都得让三分!李海等人也立刻察觉到主子的不悦,纷纷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不善的神色。
“好小子!你敢无视我?”王强怒火中烧,也不顾这里是训练场,抬起穿着厚底靴的右脚,就朝刘赛的小腿踹去。他算准了刘赛刚练完一上午,体力肯定不支,这一脚下去,足够让他摔个狗吃屎。
李海等人都抱臂站在一旁,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刘赛狼狈倒地的模样。几个胆小的孩子吓得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就在王强的靴尖即将碰到刘赛裤腿的刹那,原本站得有些摇晃的刘赛突然身体一沉,如同鬼魅般向后滑出半步。这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连周围的风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王强踹了个空,身体因为惯性向前踉跄了一下,正愣神间,眼前突然寒光一闪——刘赛抬起的右腿如同出鞘的鞭子,带着凌厉的风声横扫而来!
“砰!”
一声闷响在训练场炸开。刘赛的脚尖精准地命中王强的肩膀,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大得惊人,王强只觉得一股巨力涌来,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周围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孩子都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刚才还在看好戏的李海等人更是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看着刘赛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快、这么狠的一脚?
刘赛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王强,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王强踹过来的时候,他明明觉得自己躲不开了,可就在那一瞬间,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灼热的暖流,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王强已经躺在地上了。
“你……你竟敢打我?!”王强挣扎着爬起来,肩膀传来钻心的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赛,脸上又惊又怒,“我爷爷是村长!你死定了!”
李海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扶住王强,对着刘赛七嘴八舌地吼道:“刘赛你完了!王强过几天就要去南翔镇开印记了,你把他打伤,老村长绝对不会放过你!”
“就是!就算刘老师护着你,你也得被重罚!”
“等着吧,有你好果子吃!”
周围的孩子也窃窃私语起来,看向刘赛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他们都知道老村长有多护短。当年王强的父亲出去打猎遇难,同行的一个青年侥幸生还,却被老村长认定是他没保护好自己儿子,硬是打断了他一条腿赶出村子。如今刘赛打了王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面对众人的指责和威胁,刘赛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股突然出现的暖流是什么?为什么会在危急时刻保护自己?他满心疑惑,却找不到答案。
李海扶着龇牙咧嘴的王强,恶狠狠地瞪了刘赛一眼:“咱们走着瞧!”说罢便簇拥着王强往村子中心走去,显然是要去找老村长告状,一路上还不停地咒骂着刘赛的名字。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训练场拐角,刘赛才缓缓回过神。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场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轻轻摇了摇头,拖着有些疲惫的步子往家走。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瞬间,额角的皮肤下,一道淡黑色的印记如同沉睡的蛟龙,微微蠕动了一下,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幽光,随即又悄然隐没在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