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好最惨
看着虎人女仆单手就将“昏迷”的修女长扛下高台，拎上马车，埃里克对叔父点了下头，坐进另一辆马车里。
“回城主府。”
载着圣都使者与城主府的少爷小姐，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拥挤的人群中慢慢挤开一条道，离开了女神广场。
城主埃德加伯爵留在这边，按原定安排继续主持后续的庆祝活动——尽管此时在场城民的心都已跟随马车一同远去了。
那可是几辈子都未必能见到一回的神迹！
不说那些普通人，就连埃德加自己都想立即赶回城主府，拉住侄子问个究竟。
只是理智更先一步将他拉住：这个场合已经不需要他，但欧瑞城的城主却是需要这个场合。
而在远去的马车里，埃里克则没想这么多，他此时关注的重心是跑在前面的另一辆马车。
“吉恩。”
他拉开车厢前面的小窗，招呼车夫旁边坐着的小个子年轻人，“告诉前面：无论那两个修女说什么，也要把她们先带回城主府。”
“没问题，少爷！”
吉恩爽快地应了一声，扭头看了眼马车后方，身子一跃就跳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埃里克就听到了年轻人的回报：“少爷，已经跟老萨德打过招呼了，他说让您放心。”
埃里克轻叩车厢，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必须留下那两名修女。
他今天在广场上所展现的神迹，会在普通城民的口口相传中变得越来越离奇夸张，仿佛圣女继承者的人选非他不可。
但圣都过于遥远，漫长的距离会让任何夸张的传闻失去感染力，乃至变质。想与圣女搭上线，并最终改变她的决定，就只能通过使者这位中间人。
虽然后者此时正极力避免与他产生太多纠葛……
手心有些发痒，令埃里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艾琳正捧着他的左手，抚摸他的掌心。
血迹早已干透，暗红斑驳，愈合的伤口更是了无痕迹，而这便是艾琳无法理解的地方。
“伤口呢？”她问。
“愈合了。”埃里克说。
她抬起头，用无法完全张开的疲倦双眸看着孪生兄长，无声询问。
“是神术。”
埃里克也凝视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不，应该说……是神明的奇迹。”
——如果不是来自神明的奇迹，他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觉醒前世的记忆。
艾琳……
艾琳·基明诺。
德兰帝国末代圣女。
“叛国者”大祭司辛玛古的弟子。
帝都毁灭者。
亡国魔女。
四十级副本三号BOSS。
九十级团队副本最终BOSS。
《荆棘魂冠》第一sis控的妹妹。
……
埃里克脑海里接连浮现出的一连串头衔，都是眼前这位懵懂少女在《荆棘魂冠》中的代称。
这款中世纪魔幻风格的网游运营了十年，而他在公测前的最后一次封测时就入了坑，也玩了十年。
尽管本身对游戏剧情不是特别感兴趣，但他天天挂在公会的语音频道里，被动地也听人聊起过不少；
再加上这些年不知练过多少小号，跑任务时总有跳不过的剧情演出，他对《荆棘魂冠》的主线剧情和相当一部分支线，都有大概的了解。
因此当两世记忆融为一体，他也立即回想起与“埃里克”和“艾琳”这两个名字相关的剧情。
放眼整个《荆棘魂冠》主线故事，埃里克其实微不足道，但艾琳就有的说了。
艾琳·基明诺，祖上乃是德兰帝国开国十二骑士之一，是基明诺公爵之后，因此十六岁时才有资格被挑选为圣女继承人，进入圣都莱绥尔圣女修道院潜修。
艾琳从小身体虚弱，长期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而这则是因为她天生具有超出身体负担的强大精神力。她也因此被帝国大祭司辛玛古所发掘，教导魔法，成为大祭司实际上的学生。
待上一任圣女逝世，艾琳正式继任为圣女。次年，大祭司便被教廷发现暗通北境魔族。
在教廷派人拘捕时，为掩护大祭司逃走，艾琳使出毁天灭地的魔法，击退来者，更直接毁灭了帝都近四分之一的区域，杀伤无数，史称“七月魔变”。
大祭司叛逃魔族，而双手沾满鲜血的圣女艾琳一路追随，自此成为魔女。
之后，北境魔族大军在大祭司协助下攻破帝国北境的黑冰长城，一路南下，占据帝都乃至帝国北部大部分区域，与人类世界分庭抗礼。
这些都是《荆棘魂冠》主线故事正式开展前的背景剧情。
在冒险者也就是玩家正式登上舞台后，艾琳的初登场是作为四十级副本的三号BOSS被讨伐，落败后，在副本的剧情演出里被兄长埃里克解救逃脱。
等到开服一年后的九十版本，作为四十人大型团队副本的最终BOSS，模样与实力都大幅变化的魔女艾琳再度登场。
作为当时的版本最强BOSS，艾琳凭借强力的魔法伤害，以及层出不穷的奇怪装备道具，打得一众玩家哭爹喊娘。
而在副本最终场景中，除了BOSS魔女艾琳，还存在一个名为【魔女守护者·埃里克】的精英怪。
他只有一只手臂，当玩家团队挑战BOSS时，他也会加入战斗，伤害极高，而且十分智能，攻击的都是牧师这样的脆皮职业，很让人头疼。
但先击杀埃里克的话，魔女艾琳又会直接进入狂暴状态——没有时间限制、只以杀光所有玩家为目标——因此只能安排两个坦克职业的玩家来回嘲讽，强行拉住埃里克的仇恨，直到将魔女击杀。
魔女艾琳被击杀后，埃里克同样也会狂暴，但到底容易对付得多。
而在随后的副本剧情演出里，大祭司辛玛古会出现，抽取已经死去的艾琳的灵魂。
通过各种支线任务可以得知，魔女艾琳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道具装备，都是兄长埃里克为保护妹妹而收集来的。他失去的那条右臂，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被人砍断。
为保护妹妹做到这种程度，埃里克的经历赚得了一些玩家的眼泪。但也有一部分恶俗的玩家，给埃里克取了诸如“《荆棘魂冠》第一sis控”、“sis控型杨过”、“全大陆最好最惨的哥哥”之类的外号。
不过总的来说，《荆棘魂冠》的虚拟世界广袤无边，不会有多少玩家特别在意这个只是昙花一现的NPC的故事。
——除了现在觉醒前世记忆的埃里克本人。
一个断臂身死，一个死后灵魂还被抽离打散，兄妹俩的下场惨烈得如此直观，他必须避免这一切。
只是这前世记忆觉醒的时机实在不凑巧，情急之下，埃里克最先想到的就是搅黄妹妹成为圣女继承人这件事。
至于宣布要取而代之，则是他抢到圣女纱巾、发现上面附带的神术后的灵光一现：比起直接拒绝，取代更容易被接受些——圣女继承人的位置本来就轮到他们基明诺家了，小姐能上，少爷怎么就不能上了？
哪怕圣女老糊涂了，真同意让他作为继承人，那也可以凭着先知先觉的优势，不上那位“叛国者”大祭司辛玛古的贼船，避免走上覆灭的道路。
如果对方还看得上他的话。
毕竟辛玛古会与艾琳产生接触，就是因为被后者远超常人的强大精神力所吸引。
而他的精神力……
埃里克念头一动，一块半透明的淡蓝色荧幕，在他面前凭空展现。
【埃里克·基明诺】
种族：人类（德兰帝国）
男性
等级：1
【基础天赋】
『高地血脉』：身强体健，提升基础力量。耐寒。
『？？？』：对元素魔法具有高出常人的抵抗能力。
【基础属性】
力量：7
敏捷：5
体质：8
精神：2
信仰：3
……
这些熟悉的条目便是他的个人属性面板，十分标准的物理近战系属性构成：较高的力量体质，以及低得可怜、大祭司绝对瞧不上眼的精神。
收起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淡蓝光幕，埃里克又陷入沉思。
先知先觉，想避免与叛国者大祭司产生纠葛并非难事，真正难以改变的是未来整个大陆的局势——魔族南下。
魔族嗜血好战，是最具侵略性的种族，在帝国沦陷的持续混乱中想要保全自身与家族，才是真正的挑战……
“——埃里克？”
埃里克猛然回神，发现艾琳正凑过来望着他，疲倦的面容上带着困扰。
“你刚才跟我说话了吗，我好像又睡着了好多次……我还梦到埃里克要代替我去当圣女的继承人，是真的吗？”
过于强大的精神力，对艾琳身体造成的负担越来越严重，她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过去埃里克不了解，只当妹妹天生体弱，现在明白了根源，就必须要想办法为她解决。
“是真的。”
一想到前世记忆里变成魔女的艾琳被围杀的画面，埃里克就觉得心痛，他绝不会让妹妹重蹈覆辙。
“为什么？”艾琳问道。
“因为艾琳要去学习魔法。”埃里克说道。
学习魔法就是控制精神力最好的途径，强大的精神力对艾琳的身体是负担，但对法师来说，这也是求之不得的天赋。
埃里克说完，妹妹却没有任何回应，抬眼望去，她脸上还带着听说自己要去学习魔法的诧异，眼睛却已经闭上了。
“……”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也没有叫醒她，转头拉开帘子，看了眼外面。这么一会儿，他们已经回到城主府的庄园了。
就在这时，马车在庄园外停了下来。
“怎么了？”埃里克拉开小窗。
“少爷，前面停下来了。”吉恩回答道，旁边的车夫也抬手指向前方。
埃里克抬眼望去，载着两位修女的马车停在庄园外，那位小修女已经下了车，正朝这边张望着。
都到门口了还想跑？
埃里克跟着下去，来到马车前，车夫老萨德刚要解释，他抬手表示不要紧。
“基明诺先生很抱歉阿莱娜修女长现在还在昏迷的状态无法见人她希望啊不是是我希望能让她回拉迈尔修道院静养几天之后再来拜访与圣女继承人相关的事情我们无法作主也请届时再谈！”
一见他过来，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修女索菲，就倒豆子般地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什么？”城主府的少爷似乎没听清。
“……”
一口气说到头晕的索菲张了张嘴，刚才在马车里不知道练习了多少遍的说辞，突然就卡了壳。
好心的埃里克提醒了一句：“你说阿莱娜修女长还在昏迷状态？”
“对！……所以她现在见不了人。”索菲连忙点头补充道。
“目睹神迹后竟然激动到晕厥……”埃里克看了眼垂下的马车帷子，“阿莱娜修女长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是的……”索菲也说不了别的。
“现在需要静养。”埃里克重复她刚才说过的话。
“嗯嗯嗯嗯！”
“吉恩——”
城主府少爷扭头就喊了起来，“让温妮女士收拾两间客房出来，圣都使者入住城主府，让她们以最高规格接待！”
“是，少爷！”吉恩应声跑进庄园。
“诶……”
索菲睁大了眼，反应过来时吉恩都已经跑没影了，“不，不是！我我们是要回修道院静养！”
她们从圣都远道而来，下榻之处就是欧瑞城的拉迈尔修道院。
“拉迈尔修道院嘛，我小时候也在那边住过几天，那里的环境只适合苦修，哪能静养。”
埃里克看着小修女，“索菲小姐也不希望阿莱娜修女长在昏迷的情况下还要受苦吧？”
索菲张了张嘴，“可是……”
“而且阿莱娜修女长现在需要人照顾，回修道院的话，会打扰其他修士修女们的修行，不是吗？在城主府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不会……”
“——更重要的是！”
埃里克不给她思索的时间，“虔诚的修女长是因为见到神迹才激动到晕倒的，她醒来后，肯定希望第一时间见到我。考虑到这些，两位使者还是在城主府住下最为方便。”
“……”
小修女张着嘴，半天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下意识地扭头看马车，却也只能看到静止不动的帷子。
埃里克跟着望过去，“难道阿莱娜修女长已经醒了？”
“不是！”
索菲立马转回脑袋，手足无措地否认了一阵，最后还是只能颓然地答应下来。
“……好吧。”
马车内的阿莱娜听到这里，也只能两眼一闭，无声叹息。
这位少爷比她预想得还要难对付，想靠没什么经验的小修女索菲来将他打发，确实是难为她了。
而一想起埃里克在高台上伪造的神迹，以及随后那些蛊惑人心的话语，阿莱娜心底的担忧便愈发挥之不去。
怎么这么倒霉……
她只晓得自己似乎卷入了某个阴谋之中，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那位只有十几岁的埃里克少爷……准确地说，是他背后已经沉寂多年的基明诺家族，到底想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