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谋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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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张非不是张飞

桑七娘将账目捋顺后走了,似乎没打算教会叶棨如何做账。

其实瓦子的账房先生不只是叶棨一个,每个人负责一部分账目,最后由桑七娘汇总。这位桑家的七姑娘才是桑家瓦子的总账房,叶棨这个账房先生对她而言可有可无,教会叶棨还不如自己做账方便呢。

将近黄昏的时候,一个与叶棨年龄相仿的男子来访,一进门很拘谨的给叶棨行了礼,搞得叶棨赶紧给人家还礼。

来者自称是甲未号勾栏的小说先生,姓张,今日有事相求。

甲未号是一个专门说书的勾栏,讲史、讲经、小说三种表演形式都有。

所谓讲史就是讲一些历史话本,他们的故事都是从史书中截取,表演者通常为老先生。这些老先生一般都具有一定文化水平,这种文化水平绝不仅仅是识文断字而已。

他们对史料的了解可以说不逊色于那些馆阁之臣,不但能如数家珍,而且都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如果有人在台下请教,通常老先生们也会愿意指教一二。

同时讲史也是说书先生中最受观众欢迎的一种表演形式。这个行当的艺人能被称为“先生”,讲史先生功不可没。

讲经自然讲的就是佛教经书中的故事,因为佛教故事讲多了,年长的讲经先生举止之间总是有一种酷似得道高僧的气质。但是讲经先生的识字率没有讲史先生高,而且讲经先生的讲述中很少对故事内容进行品评,也不会提出什么自己的见解。

小说先生与上述两者又有些不同,他们的识字率比前两种先生低很多,有些小说先生甚至都需要在讲史先生的表演中学习知识。有的干脆就向讲史先生拜师学习一些文化,不过拜师之后他们一般还是做小说先生,没有改行讲史,这是师徒间的约定。

眼前这位小说先生从小口齿伶俐,但是家贫没读过书,至今识字都很有限。

今日来找叶棨,是因为他刚刚学会了一段唐传奇故事,想求叶棨给故事里的猴子写首诗。

唐传奇?猴儿?这不是跟讲经先生抢饭碗吗?初来乍到,坏规矩的事儿叶棨可不敢做。

同时他看向张先生的目光有些狐疑,对方是不是想利用他账房先生的地位对讲经先生施压啊。都知道瓦子里的账房是瓦子掌柜的自己人,寻常艺人得罪不起账房。

“这位张先生,瓦子里的规矩你也知道……”叶棨试探的说话。

年轻的小说先生看到他的反应也知道误会了,连忙站起来解释道:“叶先生不要误会啊,我说的猴子不是《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那个猴行者,是传闻中唐昭宗饲养的一只猴子。”

唐昭宗曾经养过一只猴子,十分喜爱,甚至给猴子做了一身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红袍。也因为这件官袍,这只猴子被称为“孙供奉”,“孙供奉”很通人性总是在唐昭宗心情低落的时候逗他开心。

后来朱温篡唐,杀害昭宗皇帝,又屠尽天子血脉,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出声。此后朱温有一日听说了唐昭宗有这么一只猴子,命人将“孙供奉”带到朝堂上了玩耍。这只猴子来到朝堂上,见到皇位上坐着的不是自己主人,立刻张牙舞爪去攻击朱温,朱温的龙袍被它撕下一角后大怒将“孙供奉”处死。

曾经有人说,彼时大唐朝堂,只有“孙供奉”一个忠臣。小说先生想为之求诗的猴子就是这位孙供奉。

“这孙供奉,足以羞惭大唐文武啊。”叶棨假作感慨,同时在想对策。写诗,他哪会啊,他只会抄袭前人旧作,可是脑子里记得东西本就不多啊,一时之间,抄袭都抄不成。

正在思索间,门外传来声音:“张非,你在吗?”

张先生闻声出去,这时候叶棨才知道这位小说先生叫张非,片刻后张非耷拉着脑袋回来,朝叶棨拱手道:“叶先生,不必劳烦了,这孙供奉的话本,我说不成了。”

“为什么?”

“刚刚小胡先生来告诉我,孙供奉的事迹见于史料,那就得是讲史先生的本子,我讲小说的不能用。”说完眼角有些湿润了。

叶棨连忙请他坐下,闲聊了几句,张非大概是太久没有倾诉的目标,与叶棨说了很多。按道理小说先生除了史料和经书的故事,他们都可以讲。

可是张非入行较晚,地位较低,连演出时间都被安排在晚上,晚上来的客观大部分都是冲着夜里的歌舞表演,听书的通常都是白天才来。

小说先生能用的好话本也被前辈们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张非本人并不喜欢。他喜欢讲一些关乎忠信仁义的事,觉得这种故事才能激奋人心。所以好不容易从史料夹缝里找出孙供奉的事迹,想不到也不能说了。

还是一位有职业理想的年轻人啊。

叶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令尊给你起名张飞,张先生就该如同张翼德一般爽朗,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大丈夫。”

“啊?”听到这里张非抬头道:“叶先生,在下的名字取自是非对错的非,意在告诫。与新亭侯张翼德没有关系啊。”

叶棨老脸一红,打岔道:“那位胡先生……”话说一半,他看看眼前的张非,又想想胡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先生,如果在下有个还不错的话本,你愿不愿意在勾栏里讲一讲?”

作为文科生,在叶棨还是陈尚的时候,整个初高中时期都是在小说里度过的,其中最喜欢的就是金庸先生写的小说,当年他不单单从金庸先生的作品中读故事,也从那其中学习道理。

比如他对于前女友从未纠缠就是从《天龙八部》中学来的,段誉如何痴恋纠缠王语嫣,王语嫣心中惦念的始终都是慕容复,痴情=没用。

而刚才门外一位姓胡的,门里一位名非的,让他想起来他所阅读的第一本金庸小说《雪山飞狐》。

这部小说相对较短,而且当时叶棨读的很认真,所以至今仍能记得大部分内容。在小屋内,他将“雪山飞狐”的故事娓娓道来,将其中的主线时间改为唐高宗永徽年间,支线里的闯王改成了隋炀帝杨广的孙子皇泰主杨侗,闯王宝刀改成了隋炀帝赐给杨侗的宝剑。这还多亏了他听了几段讲史先生的表演,才有了改编的基础。

胡、苗、范、田四大侍卫的“忠”,胡一刀与苗人凤的“信”,平阿四的“义”,胡夫人的“仁”,无不在刺激着张非神经,听完之后张非起身给叶棨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抬头问道:“叶先生当真愿意把这话本给我讲?”

“愿意,而且我保证这话本史料中绝对没有。”叶棨试图扶起他,但被张非拒绝了,同时说道:“按照规矩,这样的话本交付我,您就是我恩师,我得给先生交束脩。但弟子现在是在囊中羞涩,您放心,弟子因此赚的钱必定分您三成,不,五成。”

叶棨好说歹说将人拉起来,将整个《雪山飞狐》又重新梳理一遍,张非记性极好,没多久将开头背的滚瓜乱熟,还顺便润色了一番,准备今晚就将这个话本讲述出来。

他一直没注意到,张非说的是给他“束脩”,不是“薪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