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好运气从来就不是个淑女,
她活得可恶又轻浮。
狡猾,畏缩,心冷如玉,
难引导,难推动,她可不好对付。
向她致意——她招呼着陌生人!
和她会面——她准备着要离去!
不理她,这个骨子里的泼妇,
那贱人又来拉扯你衣袖!
慷慨吧,慷慨吧,财富!
给或不给随你意。
如果我不在乎财富,
财富还得跟着我!
——《如愿帽》
然后,他们压低了嗓门,聊了起来。金姆走到一棵树下休息,但喇嘛不耐烦地拽着他的胳膊肘。
“我们走吧。河又不在这儿。”
“亲娘啊!我们走得还不够远吗?那条河又不会长脚跑开。耐心点,他会给我们点儿施舍的。”
“这一位,”老兵突然说,“是群星之友。他昨天给我带来这个消息,还在异象中看见了大人,他亲自下令开战。”
“嗯!”他的儿子说,声音从他宽阔的胸膛深处发出,“他肯定听到了一个市井传言,想从中捞点好处。”
他的父亲笑了:“至少他没有骑着马再向我讨一匹新军马,众神知道这得花上多少卢比。你兄弟的军团也收到了命令吗?”
“我不知道。我匆忙出发到你这儿来,免得——”
“免得他们跑在你前面来要钱。唉,你们全是赌徒,个个挥金如土!但你们从来没有骑着马冲锋上阵过。在那儿确实需要有匹好马。你行军时得要有个好随从和一匹好马。我们来看看,我们来瞧瞧。”他砰砰地敲着鞍子。
“这里可不是算帐的地方,我的父亲。我们到你家去吧。”
“那么,至少把钱给那孩子吧,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他可带来了好消息。喂!世人之友,正如你所说,一场战争即将来临。”
“不,据我所知,它就是我说的那场战争。”金姆沉着地说。
“是吗?”喇嘛边说边用手指拨动念珠,急切地渴望上路。
“我师尊可不会为了赚点小钱而去烦扰群星。我们带来了确切的消息,我们带了消息过来,现在我们得走了。”金姆在身侧半弯着他的手。
老人的儿子在阳光下扔出一枚银币,嘴里咕哝着一些关于乞丐和杂耍艺人的话。这是四安纳的零钱,够他们吃上好几天了。喇嘛看到银币的金属闪光,声音低沉地送出祝福。
“上路吧,世人之友,”老兵指引着他瘦巴巴的战马转回头,高声说,“我平生第一次遇见一位真正的先知,还不是在军队里。”
父子俩一起转过身离去:老人骑在马上,脊背挺得像年轻人一样直。
一个穿黄亚麻裤的旁遮普警察没精打采地穿过马路,他看到有钱从眼皮底下过去了。
“停下!”他喊道,他的英语实在令人无法不注意,“你们知不知道从这个岔路口上大路的,每个脑袋要付上两安纳的税儿钱,一共就是四个安纳。这是政府的命令,这笔钱要花在植树和美化道路上。”
“还有警察的肚子里,”金姆说着,溜出了此人胳膊能够着的范围,“好好想想吧,你这个榆木脑袋。你以为我们跟你那老丈人似的,是从旁边的池塘蹦出来的青蛙吗?你听过大哥的名字吗?”
“他是谁啊?别拦着那孩子。”一位高级警官叫道,他蹲下来在阳台上抽着烟斗,乐不可支。
“他从一瓶苏打水上揭下个标签,往桥上一贴,向过桥的人收一个月税,说这是政府的命令。然后来了一个英国人,打破他的头。哎,兄弟,我可是只城里混的乌鸦,不是村头的!”
警察羞愧地退了回去,金姆在路上走着的时候还一直在嘲笑着他。
“以前您有过像我这样的弟子吗?”他兴高采烈地对喇嘛嚷嚷道,“如果我没有护着您,还没出拉合尔城十英里,您就给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我心里在想,你有时是个小机灵鬼,有时是个邪恶的小鬼头。”喇嘛慢悠悠地笑着说。
“我是您的弟子。”金姆走到他身边,他的步态实在有点儿难以言述,就像是要跋涉千万里走遍世界似的。
“现在我们走吧。”喇嘛喃喃地说,伴随着他念珠的咔哒声,他们一英里接着一英里默默地走着。喇嘛像往常一样在冥想,但金姆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他看来,这条宽广的、微笑的生命之河,与拉合尔狭窄拥挤的街道相比,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每迈出一大步,都有新的人和新的景象,有的种姓他知道,有的是他尚不知晓的。
他们遇到了一群臭气熏人的长发桑斯人[58],背上背着一筐蜥蜴和其他肮脏的食物,瘦巴巴的狗跟在他们后头嗅来嗅去。这些人在路上一直瑟缩在他们自己那一侧,鬼鬼祟祟地迅速小跑着走过去。其他种姓都和他们保持足够的距离,因为桑斯人实在是极度卑污。在他们身后,一个刚从狱里释放出来的犯人,迈着大步,步履中还带着脚镣铐过的痕迹,僵直地走在浓荫里。他那饱满的肚皮和油亮的皮肤证明了政府把囚犯们喂得比大多数诚实的人吃的还好。金姆对那种步态很熟悉,他们走过的时候,他还拿这事开了个大玩笑。然后一位阿卡力[59]勇士走了过来,他是一名狂野而桀骜的锡克教信徒,穿着表达他信仰的蓝格子衣服,抛光的钢环闪耀在他那高耸的圆锥型蓝头巾上,他刚拜访了一个独立的锡克教土邦,此刻正在回来的路上。在那里他给受过大学教育、穿着马靴和白色紧身马裤的王子们唱歌,歌颂古老的卡尔沙[60]的荣耀。金姆小心翼翼,以免惹到那个人,因为阿卡力勇士脾气暴躁,出手迅捷。他们还不时见到衣着华丽的人群,或是迎面遇上,或是被他们从身后越过。这些人群整村整村地出动,涌向某个地方的集市。妇女们背上背着孩子,跟在她们男人身后。大一点的男孩骑着甘蔗蹦蹦跳跳,拖着半便士一个的粗糙的黄铜机车模型,或者用廉价的玩具镜子把阳光反射到他们长辈的眼睛里。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买了什么。如果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只要看看那些妇人们伸出一条条棕色的胳膊,比较着新买的西北来的黯淡的玻璃手镯就知道了。这些嬉闹者慢慢地迈着步子,把一个人叫到另一个人跟前,停下来和卖甜食的小贩讨价还价,或者在路边的一个神龛前祈祷——有时是印度教的,有时是穆斯林的——这两种信仰的低种姓信徒都以公正开明的态度共享着这些神龛。远远过来一条蓝色的实线,像毛毛虫匆忙的背影一样,上下起伏,在颤动的尘土中荡来荡去,齐声咯咯笑着快步走过,那是一群切格人[61]——她们妇女占领了北方铁路的所有路堤——她们是一群平足大胸、四肢强壮、穿着蓝裙子的运土工部落,一听到有活干的消息就匆匆北上,在路上一点时间都不耽搁。她们属于一个男人说话不算数的种姓,走路的时候,她们的肘部垂直,臀部摆动,头部高昂,这很适合那些身负重物的女人。过了一会儿,一个婚礼的队伍就会突然闯入大干道,他们奏响乐曲,大声喊叫,带着万寿菊和茉莉花的香气,浓烈的气味盖过了烟尘。你可以看到新娘的轿子,装饰着红纱和金箔,朦朦胧胧,在轻尘中摇摇晃晃地走着,新郎那匹披着花环的小马转过身,从一辆旁边经过的饲料车里叼了一满口。然后,金姆会加入到长时间不断鼓掌的人群中,表达良好的祝愿,再加上点糟糕的笑话,祝愿这对夫妇连生百子,不生女儿,就像俗话说的那样。还有更有趣的,一个巡回演出的杂耍艺人带着一群半驯化的猴子,或是一只气喘吁吁的虚弱的狗熊,或是一个女人把山羊角绑在脚上,在钢丝上跳起舞时,更多人喊叫起来,把马儿们都吓退了,而女人们因为惊诧,发出长长的尖叫声。
喇嘛从来没有抬起眼睛。他没有注意到放债人骑着他那匹鹅型臀[62]的小马,急急忙忙地去取那笔残酷的利息;或者是那些长时间嚷嚷着、声音低沉的小暴徒,他们是正在休假的军队编制里的本土士兵,为摆脱了马裤和裹腿而洋洋得意,对他们见到的最受尊敬的女人说着最粗野的脏话。即使是卖恒河水的小贩,他也没有看到,金姆希望他至少会买一瓶这种珍贵的东西。他沉稳地望着地面,一小时又一小时稳稳地迈着大步,他的灵魂在别处忙碌着。而金姆快乐得像是进入了七重天。为了防止冬天山脚下的洪水泛滥,这个地方的大干道是建在路堤上的。因此,人们就这样走在乡间稍高一点的高地,沿着一条宏伟的长廊,看到整个印度向左右两边徐徐延伸。看着几头牛拉着运粮食和棉花的货车在乡间道路上蠕蠕而行,真是太美了:在大车还在一英里之外就能听到车轴抱怨的嘎吱声,慢慢近了,直到他们吆喝着骂骂咧咧地爬上陡坡,融入了坚硬主路上的车流,马车夫互相谩骂着。即便看着人们也一样美丽——一点点的红、蓝、粉、白、橙——他们转回到自己的村庄,散落在平原上,又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金姆感受到了这些,尽管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情,于是他买了去皮的甘蔗来满足自己,不停地把甘蔗渣大口吐在他经过的路上。喇嘛不时地吸鼻烟,最后金姆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沉默了。
“这真是一方好水土啊——南方的土地!”他说,“空气也好,水也好。是吧?”
“他们都被缚在轮回中了,”喇嘛说,“束缚着,从一世到另一世。佛法不曾在任一世中显现。”他颤了一下,终于把自己震撼回了凡间。
“我们这一路走来,现在可累了。”金姆说,“我们很快就会到一个露营区。我们就歇在那儿好吗?看,日头都西斜了。”
“今天晚上会有谁来款待我们?”
“都一样。这个国家到处都是好人。而且,”他压低声音小声说,“我们有钱。”
当他们来到标志着一天旅程结束的露营区时,人群稠密起来。一排卖着简单的食物和烟草的小摊,一堆柴火,一个警察局,一口井,一个马槽,几棵树,在它们下面,被踩踏过的地面上点缀着早前的火堆留下的黑灰,这些都是大干道上露营区的标示,如果你不是饥饿的乞丐或乌鸦,都可以进来。
这时,太阳从芒果树低垂的枝条间辐射出道道金光,鹦鹉和鸽子成百上千地飞回巢来;一群叽叽喳喳的灰背七姐妹[63]鸟,一边谈着一天的探险见闻,一边三三两两地在旅行者的脚边蹦来蹦去;蝙蝠在树枝间结队,扭打不停,表明它们已经准备好了出发去进行夜间探索。夕阳的余晖很快聚集在一起,顷刻间把人的脸、车轮和牛角都染成了血红色。然后夜幕降临,空气的触感变了,一层低低的、均匀的薄雾,像一层蛛网似的蓝色薄纱,覆盖在乡间大地的面庞上。柴火的烟味、牛的气味,以及在灰烬上烤面饼的香味,清晰而强烈地浮现出来。夜间巡逻队急匆匆地走出警察局,带来重要的咳嗽和重复的命令。一枚燃烧的木碳球在路边一位车夫的水烟筒里发出红光,金姆的目光机械地注视着它,看最后一缕阳光闪耀在它的铜镊子上。
露营区的生活很像一个小型的克什米尔货栈。金姆一头扎进了快乐的亚洲式混乱中,在这里,只要你给出时间,它会带给你一个简单的人所需要的一切。
金姆的需求少之又少,因为喇嘛并无种姓的顾虑,最近的小摊上还有熟食供应。而且为了享有点儿奢侈感,金姆还买了几块粪饼[64],生起了一堆火。四周的人们围着小火堆走来走去,叫卖着油、谷物、甜食、烟草,在井边排队等候的时候,他们互相推搡。在男人们的喧哗声中,从停着的、帘子遮挡的大车里,你可以听到那些不该在公共场合露面的女人的尖叫声和咯咯笑声。
如今,受过良好教育的本地人都认为,如果他们的女眷要旅行——她们经常旅行——最好是乘火车,在经过适当掩蔽的车厢里迅速地把她们带走,这种习俗正在蔓延。但总有一些守旧派,他们坚持使用祖辈用过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总有一些老妇人——她们比男人更保守——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去朝圣。她们衰老而不受欢迎,在某些情况下,是不介意除去遮挡的。在长年的与世隔绝之后,这样的旅途使她们能一直接触到各种各样外界的乐趣,她们喜欢开阔道路上的喧闹,喜欢神龛前的集会,喜欢与志趣相投的老年贵妇闲聊的无限可能性。当家里一个措辞强硬、意志坚强的老妇人以这种方式到印度各地去娱乐,对一个长期忍耐的家庭来说真是松了口气,因为朝圣的目的当然是对神的感恩。所以在全印度,在最偏远的地方,在最热闹的公共场所,你会发现一些花白头发的仆人,号称是照看着一位老太太,她或多或少会挂着帘子,躲在牛车里。这些仆人稳重而谨慎,当一个欧洲人或一个高种姓的本地人在附近出现时,他们会采取最周密的预防措施。但是偶尔在日常朝圣中,也有不采取预防措施的。毕竟老太太是一个热情的人,她活着就是为了看人生百态。
金姆惦记上了一辆装饰华丽的禄士车,或者说是一辆家用牛车,它有着两个绣花的圆顶,活像一个双峰驼,刚刚驶入了露营区。车后面跟着的八个随从,其中两个还手持生锈的军刀。这些迹象明确表明了他们跟随着一个有地位的人,因为普通人不可携带武器。从帘子后面传来滔滔不绝的抱怨、命令和嘲笑的咕叨声,对一个欧洲人来说,这些都是脏话。在帘子后面的这位,显然是一个惯于发号施令的女人。
金姆挑剔地瞄了一眼随从。他们中有一半是乡下来的花白胡子的细腿奥里雅人[65],另一半则是裹着粗呢衣服、戴着毡帽的北方山民。即使他没有偷听到这两拨人之间不断的争吵,这样的组合已经说出了它自己的故事了。老太太要到南方去看望的,可能是一位有钱的亲戚,极有可能是她女婿,女婿派了一个护卫队来表达对她的尊重。山民应该是她自己的族人——库鲁人或坎格拉[66]人。很明显,她不是带着女儿南下去出嫁,否则帘子上就会系上花边,守卫也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马车。一位快乐而且兴致勃勃的老太太,金姆一边想着,一边一手拿粪饼,一手拿熟食,用肩膀轻推指示着喇嘛走过去。会一会她可能会有什么好处,喇嘛不会给他提供任何帮助,但是,作为一名尽责的弟子,金姆很乐意去为他俩乞讨。
他尽量靠近马车生火,等着一个护卫命令他走开。喇嘛疲惫地倒在地上,就像一只吃了太多水果的蝙蝠一样蜷缩着,然后注意力回到他的念珠上。
“离远点儿,要饭的!”一个山民用蹩脚的印地语喊道。
“嗯!不过是一个帕哈里人(山里人)。”金姆转过头说,“什么时候全印度都被山驴掌控了?”
山民的反驳脱口而出,精彩地勾勒出了金姆的三代血统。
“啊!”金姆正把粪饼掰开成大小合适的块块,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甜美,“在我们国家,我们把这叫做情话的开端。”
帘子后面传来一阵刺耳的、短促的咕叨声,撺掇着山民再来一发。
“倒没那么糟——没那么糟,”金姆平静地说,“可是你要当心,我的兄弟,免得我们,我说,我们要是介意了,送给你一句诅咒之类的,我们的诅咒有本事追着你一路咬回家。”
奥里雅人笑了,山民气势汹汹地向前扑去。喇嘛突然抬起头,他那顶巨大的三角帽显现在金姆新点燃的火堆的光亮中。
“这是怎么了?”他问。
山民停住了,呆若木鸡。“我,我差一点就犯下了大罪孽啊。”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外乡人倒是给自个儿找了个祭司。”一个奥里雅人低声说。
“嗨!为什么那个要饭花子没挨揍?”老妇人叫道。
山民退到马车跟前,对着帘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是咕哝声。
“这样很好。”金姆想,假装既没看见也没听见。
“在,在圣者用过饭后,”山民奉承着金姆,“请他赏光与想和他说话的人谈谈。”
“他用过饭就该睡觉了。”金姆傲慢地回答。他还没搞清楚这场游戏突然冒出来的新转折,但已经决定要从中捞点好处,“现在我去给他拿吃的。”最后一句说得很大声,并以一声微弱的叹息结束。
“我,我自个儿,还有我的人可以去准备,如果您允许的话。”
“当然允许了,”金姆傲慢地说,“圣者啊,这些人会给我们送来食物的。”
“这块土地的人都很好。整个南方都好——这真是广阔而可畏的尘世啊。”喇嘛睡意朦胧地咕哝着。
“让他睡吧,”金姆说,“不过他醒过来的时候,得让我们吃好喝好。他是一个非常神圣的人。”
一个奥里雅人又轻蔑地说了些什么。
“他不是一个托钵僧,他不是乡下的乞丐。”金姆严肃地说,指着灿烂群星,“他是至圣的圣者。他高于一切种姓。我是他的弟子。”
“到这儿来!”帘子后面那个尖细而平缓的声音说。金姆走了过来,意识到有一双他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他。一根瘦削的、棕色的、戴着几个沉甸甸的戒指的手指放在马车边上,谈话是这样进行的:
“那是谁?”
“一个非常神圣的人。他来自遥远的西藏。”
“在西藏的哪里?”
“从雪域之后——从很远的地方。他熟知群星,他会推演星术,他善于解读星图。但他这么做不是为了钱,而是出于仁慈和博爱。我是他的弟子,我也被称为群星之友。”
“你不是个山民。”
“问他吧。他会告诉你,我是群星差遣来的,为了指示他朝圣旅程的终点。”
“哼!小鬼,你要知道,我是个老太婆,可并不全然是个傻瓜。喇嘛们么,我知道,我尊敬他们,但你不是一个正当弟子,就像我的手指也不是这马车的支柱一样。你就是一个没种姓的印度人[67]——一个大胆的厚脸皮的乞丐,估计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而赖上了圣者的。”
“我们做事不都是为了得到某种好处吗?”金姆立刻改变了腔调,以配合她的语调变化:“我听说——”这是一次冒险的试探,“我听说了——”
“你听到了什么?”她厉声说,手指敲了几下。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集市上有人说,当然无疑是在说谎,说就连王公——山地的王公——”
“但还是拥有我们拉其普特人[68]的优良血统。”
“当然是优良血统。他们甚至出卖漂亮的女儿来牟利。在南部,把她们卖到全奥德[69],卖给地主之类的人。”
如果山地王公在这世上会否认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指责了。但这偏偏是集市上的人讨论印度的神秘奴隶贸易时,他们会相信的。老太太紧张而愤怒地低声向金姆解释,他究竟是一个多么多么恶毒的骗子。如果金姆在她还是个姑娘时就暗示过这个,当天晚上他就会被一头大象撞死。这是千真万确的。
“哎呦!我只是一个小乞丐啊,就像电眼美人说的那样。”他在极度恐惧中嚎啕大哭。
“电眼美人,真是的!我是谁,竟要你一个乞丐来奉承我?”可这个早已被人遗忘的词还是让她莞尔了,“要是在四十年前,也许还能这么称呼我,而且还真是符合事实。嗯,三十年前吧。可是,一个王公的遗孀落得个必须和印度的土地上所有的贱种挤在一起,让乞丐嘲弄,这就是我在这片土地上到处游荡的过错啊。”
“尊贵的王后,”金姆立刻说,因为他听到她气得发抖,“我的确如尊贵的王后所言是个乞丐,但我的师尊是圣洁的。他还没有听到尊贵王后您的命令——”
“命令?我命令一位圣者,一位法师过来对一个妇人说话了吗。从来没有!”
“原谅我的愚蠢,我以为这是命令——”
“不是,这是请求。明白了吗?”
一枚银币卡嗒哒落在马车边上。金姆捡了起来,深深问了个安。老妇人知道,金姆作为喇嘛的耳目,应该要安抚一下。
“我不过是圣者的弟子。他用完饭也许会来。”
“哦,恶棍,无耻的流氓!”戴着宝石的食指颤抖着,责备地指着他,但他能听到老太太的轻笑声。
“不是啊,什么事啊?”他说着,调出了他最温柔、最得信任的语调——他很清楚,那是很少有人能抗拒的,“贵府想要一个儿子吗?那就直说吧,因为我们出家人——”最后一句的腔调是直接剽窃自一个塔卡里门的苦行者。
“我们出家人!你还没有大到——”这个玩笑又让她哈哈笑了起来,“出家人啊,相信我,我们女人,也时常会想到儿子以外的事。而且我女儿已经生了男胎。”
“箭袋里有两支箭,总比一支强,三支就更妙。”金姆用带着沉思的咳嗽引用了这句谚语,端肃地望着地面。
“没错,是的,没错。也许这一天会到来。当然,那些乡下的婆罗门完全就是废物。我送礼送钱、再送礼给他们,他们就只会给我做预言。”
“啊,”金姆慢吞吞地说,带着无限的轻蔑,“他们能做什么预言?一个得道高僧也不能做得多好。”
“直到我想起我自己的菩萨,我的祷告才应验了。我选了一个吉时,也许您的圣者听说过隆丘喇嘛庙的住持。我把这件事求助于他,于是在时机合适时,一切都如我所愿而发生。住在我女婿家里的婆罗门后来说,这是由于他的祈祷——这是一个小错误,我将在我们到达旅程终点时向他解释。之后我会去往菩提迦耶,为先夫做一场超度法会。”
“我们也会去那里。”
“好事成双啊,”老妇人咕咕叨叨地说,“至少我女儿能再生个儿子了!”
“啊,世人之友!”喇嘛醒了,就像一个孩子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样,不知所措,他就喊起金姆。
“我来了!我来了,圣者!”他冲到火边,发现喇嘛已经被一盘盘的饭菜包围着,山民显然很崇拜他,南方人则酸溜溜地瞧着。
“回去!退下!”金姆叫道,“我们像狗一样当众吃东西吗?”他们默默地吃完了饭,彼此稍稍转离一点,金姆最后又来了根印度土产香烟。
“我不是说过一百次了吗?南方是个好地方。这里有一位品德高尚、出身高贵的山地王公的遗孀,她说,她要去菩提伽耶朝圣。她把那些菜肴送给了我们。等您休息好了,她就想跟您谈谈。”
“这也是你干的吗?”喇嘛深深地吸了吸他的鼻烟葫芦。
“自从我们奇妙的旅程开始以来,还有谁在看顾您呢?”金姆眉飞色舞,他把呛人的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躺在尘土飞扬的地上伸展四肢,“我可曾忽视了您的舒适和愉悦,圣者?”
“菩萨保佑。”喇嘛侧过了他庄重的头,“在我这漫长的一生中,我遇到过许多人,弟子也不少。即便你也是一个妇人所生的凡胎,我的心中你仍然无人能及——你体贴、智慧又谦恭,但又是个小滑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您这样的出家人。”金姆端详着那张布满皱纹的仁慈的黄脸,“我们一起上路还不到三天,就好像有一百年了。”
“也许在前生,我为你做了一些善事。也许吧,”他微笑着说,“是我把你从陷阱里救了出来,或是在我未开悟的日子里,用鱼钩钓到你,又把你扔回河里去。”
“也许吧,”金姆平静地说,他从许多英国人认为毫无想象力的人嘴里,一次又一次地听到这种猜测。“现在,说说那辆牛车里的女人吧。我想她女儿需要第二个儿子。”
喇嘛叹息说:“这不是佛法的一部分。但至少她是从山里来的。啊,巍巍群山,皑皑白雪啊!”
他站起身,昂首阔步走向马车。金姆也愿意支起耳朵一起跟过去,但喇嘛没有叫上他。他只听见几个字,是用一种他不懂的语言说的,因为他们说的是山里的通用语。那个女人似乎在问一些问题,喇嘛再三思索后才回答。他不时地听到一句中国祷文抑扬顿挫的吟诵。从金姆垂下的眼睑看过去,这是一幅奇怪的画面。喇嘛挺立着,身姿笔直,在露营区的火光照耀下,他黄色僧袍的深色褶皱划破了黑暗,正如低垂的太阳的光影被一根枝节丛生的树干划破一样。他对着亮闪闪的涂漆牛车演讲着,牛车在同样飘忽的光线照耀下彷佛燃烧起来,就如一枚色彩缤纷的宝石。金线绣的帘子上的图案起伏摇动,融化着、变换着,在晚风的吹拂下,它的褶皱不停颤动着。当他们的谈话变得更加投入的时候,戴满宝石的食指在刺绣间闪耀出细碎的亮光。马车后面是一堵暗影模糊的墙,墙上映着些微火光,捕捉了一些不完整的动态轮廓、面孔,还有别的投影。傍晚时分的喧闹声已经平息下来,变成了一种抚慰人心的嗡嗡声,其中最低沉的调子是牛群在它们切好的麦秆上不停咀嚼的声音,而最清脆的调子是一个孟加拉舞女的锡塔琴发出的叮当声。大多数人都吃过晚饭,然后咕噜咕噜地深深抽着水烟。水烟发出爆响声时,听起来就像牛蛙鸣叫一样。
喇嘛终于回来了。一个山民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床棉被,仔细地把它铺在火边。
“她应该有一万个孙子孙女,”金姆想,“不过,要不是我,那些礼物是不会来的。”
“一个贤惠的女人——一个聪惠的女人。”喇嘛缓慢地,一个关节接着一个关节放松下来,像一只慢吞吞的骆驼。“凡世以慈悲对待遵循中道之人。”他把被子的一半盖到金姆身上。
“她说了什么?”金姆把自己那一半被子卷了起来。
“她问了我许多问题,提出了许多问题——其中大多数都是她从那些假装循着佛法却为魔鬼服务的僧侣那里听来的无稽之谈。有的我回答了,有的我觉得太愚蠢。披袈裟的很多,但坚持佛法的很少啊。”
“的确,是这样的。”金姆使用了对那些希望获得信心的人的体贴、安抚的语气。
“但是从她自己的眼光看来,她是最正直的。她非常希望我们和她一起去菩提伽耶,她的路有一段和我们要走的也相同,据我所知,这是一段历时多天的南下之旅。”
“然后呢?”
“耐心一点。我曾说,我所寻找的才是重中之重。她听过许多愚蠢的传说,但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我那条河流的真知灼见。那些山丘的僧侣们啊!她认识隆丘寺的住持,但她不知道我的那条河,也不知道那支箭的故事。”
“然后呢?”
“所以我和她谈及我的追寻,还有佛法,以及其它的一些有益的事。她却只希望我陪伴她,为她女儿的第二个儿子祈祷。”
“哈!‘我们女人’想不出其它东西,除了孩子。”金姆睡意朦胧地说。
“现在,既然我们的旅程有一段时间会走在一起,我看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我们所搜寻的,如果我们陪伴她去——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忘记了那个城市的名字。”
“噢!”金姆说着转过身来,对几码外的一个奥里雅人突然低语道,“你主人的宅子在哪儿?”
“就在萨哈兰普尔[70]后面不远的果园里。”他说出了村子的名字。
“就是那个地方,”喇嘛说,“目前为止,至少我们能和她同行一阵。”
“苍蝇就是会飞到腐肉上去。”奥里雅人用一种心不在焉的语气说。
“给病牛找只乌鸦,就如给病人找个婆罗门。”金姆对着头顶树梢的阴影,以客观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谚语。
奥里雅人咕哝了一声,保持了沉默。
“那么我们和她一起去吗,圣者?”
“有什么理由反对吗?我仍然可以走到河边,检验这条路上的所有河流。她希望我能一起去。她诚心恳请。”
金姆在被子里忍住了笑。当这位专横的老妇人从对一名喇嘛发自内心的敬畏中恢复过来时,他想,她那时会吐出什么词来,也许很值得一听。
他快要睡着时,喇嘛突然引用了一句谚语:“娶个饶舌妇,家中金满屋。”然后金姆听他吸了三次鼻烟,又打起了瞌睡,还在暗自窃笑不已。
钻石般闪耀的黎明把人、乌鸦和牛都唤醒了。金姆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摇了摇身子,高兴得颤了一下。这是真实的世界,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紧扣的皮带,打闹的牛群,咯吱响的车轮,烧饭的烟火,烹煮的食物。赞许的目光一转,新的景象就出现在眼前。晨雾在银色的漩涡中消散,成群的绿色鹦鹉鸣叫着迅速飞向远处的河流,在听觉所及范围内,所有井车都开始工作。印度醒来了,金姆站在这片土地中间,比任何人都更清醒,更兴奋。他嘴里嚼着一根树枝,他此刻把它当作牙刷用,他左右双手都借鉴了他所熟悉和喜爱的这个国家的风俗习惯。不必担心食物,不必在拥挤的货摊上花一个贝币。他是一位圣者的弟子,跟随着一位意志坚强的老妇人。诸事都会为他们安排好,当他们受到恭敬的邀请时,他们就会坐下吃饭。金姆一边刷牙一边咯咯地笑着,而他的女主人则更喜欢增加旅途的乐趣。当牛群在车轭下咕噜咕噜呼着气跑上来的时候,他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它们。如果它们走得太快——这不太可能——他就会在车辕边找到一个舒适的座位,喇嘛会坐在车夫旁边。当然,护卫队会步行。当然,老太太也会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根据他所听到的谈话内容,谈话也不缺乏风趣。她已经在发号施令,在高谈阔论,在责骂,而且必须得说,她还咒骂她的仆人,说他们耽搁了。
“给她拿烟斗来。看在诸神的份上,把烟斗给她拿过来,堵上她那张不祥的嘴。”奥里雅人喊道,捆起他不成形的被褥包,“她和鹦鹉差不多,都会在晨光中喳喳乱叫。”
“牛过来了!嗨!看着点,牛过来了!”当一辆谷物车的车轴钩住了他们的牛角时,他们只好后退着转弯,“狗东西,你往哪儿走呢?”这话是对那嬉皮笑脸的车夫说的。
那人越过他载得高高的牛车回叫道:“哎呀呀!德里王后在车里,她去拜神为求子。王后和那灰猴子总理,他俩乱搞在一起!”另一辆载着乡间皮革厂的毛皮的马车立刻紧随其后。禄士车的那群犍牛向后退了又退,车夫说了几句恭维话。
从晃动的帘子后面传来一阵谩骂,虽没有持续多久,但在其品种和品质上,在其猛烈和尖刻度上,甚至超越了金姆曾听过的任一次辱骂。他看见车夫那裸露的胸膛惊愕地塌了下来,此人恭恭敬敬向着声音问候,并赶紧从车辕上滚了下来,帮助护卫把他们的火山拖到主路上去。这个声音还在如实地告诉他,他娶了一个什么样的老婆,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哦,棒极了!”当那人溜走时,金姆忍不住喃喃地说。
“干得好,是吗?一个可怜的女人不能去向她的神灵祷告,因为她被全印度的废物推挤和羞辱,这简直是耻辱,是丑闻——男人吃酥油,她就吃咖喱(辱骂)。但是,我还剩下一两句话没有说出口,这一两句话在当下说倒是合适得很呢。怎么还没给我烟草!瞎了一只眼的、不知羞的、倒运的狗娘养的,还没备好我的烟斗?”
一个山民急急忙忙地把它塞了进去,帘子的每一个角落里都飘溢出一股浓浓的烟雾,说明和平已经恢复了。
如果说金姆前一天以一位圣者弟子的身份骄傲地行走着,那么今天,在一位举止迷人、资源无限的老妇人的赞助下,他以十倍骄傲走在这个半皇家队伍的行列中。而护卫队,他们的头裹成本地人的样式,行进在车两侧,踏出巨大的尘雾。
喇嘛和金姆略微往边上走了一点。金姆一边嚼着他的甘蔗棒,一边前头开路,既然法师的地位这么崇高,手下还只有他。他们能听见老太太的舌头像碾米机一样咔嗒咔嗒响个不停。她吩咐护卫队告诉她路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离开露营区,她就掀开帘子,向外张望,面纱遮住了脸的三分之一。她跟仆人说话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直接抬眼看着她,因此多少还是遵守了一些礼仪的。
一个棕色皮肤的英国地方警司,制服完美无缺,骑着一匹疲惫的马小跑着经过,从她的随从那里看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跟她开了个玩笑。
“啊,老妈妈啊,”他叫道,“内室之人都像您这样吗?假如一个英国人路过,看见您没有鼻子,会怎么想呢?”
“什么?”她尖叫着回答,“你自己的妈妈没鼻子吗?那么,为什么要在公路上说这个?”
这是一个直截了当的还击。英国人举起了他的手,做了一个被剑术击中的姿势。她笑着点点头。
“这张脸可以诱惑人忘了遵守品德吗?”她摘下面纱,瞪着他。
这张脸丝毫不可爱,但当那人收起缰绳时,他嘴里称赞着“天宫的月亮”、“正直的破坏者”,以及其它一些妙语连珠,使她倍感开怀。
“你就是个坚果钳(流氓)。”她说,“所有的巡警都是坚果钳,但警界高层最糟糕。嗨,我的孩子,你不会是从贝莱特(欧洲)来以后学的这些。谁把你带大的?”
“一个帕哈林人——达尔豪西的一个山里妇人,我的老妈妈,快乐的施与者啊,把你的美丽藏回面纱里吧。”然后他走了。
“就是这些人,”她用一种优雅而明了的口吻,嘴里一边嚼着槟榔盘一边说道,“就是这一类人可以监督司法公正。他们了解这片土地以及其上的风俗习惯。其他人都是从欧洲来的,都是白人妇女带大的,从书上学会说我们的语言,他们简直比瘟疫还可怕。他们会危害到王公们。”然后她向全世界讲了一个冗长的故事,讲的是一个无知的年轻警察,为了一桩琐碎的土地案,打搅了她的九堂兄的安宁,他是一个山地王公,并引用了某个非祷文的文献中的一段引文作了总结。
然后她的心情变了,她吩咐一个护卫来问喇嘛是否愿意在她边上走,讨论宗教问题。于是金姆又落回到大路的尘灰中,重新啃起他的甘蔗。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喇嘛的三角帽像月亮一样穿过阴霾,金姆从他所听到的一切中,知道老太太哭了。一个奥里雅人为自己前一晚的粗鲁半带着歉意,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女主人脾气这么温和,他把这一切都归因于这位奇怪祭司的存在。就他个人而言,他信奉着婆罗门,然而又像所有的本地人一样,他敏锐地意识到婆罗门的狡猾和贪婪。而且,当婆罗门的索取惹恼了他主人的岳母,并被她打发走后,他们非常生气,并诅咒了所有的随行人员(这是前晚外侧第二头牛瘸了,车辕也折了的真正原因),他已准备接受印度内外任何其他教派的祭司。金姆明智地点头对此表示赞同,并叮嘱奥里雅人要注意一点,喇嘛不收钱,在他和金姆食物上的花销今后将会从他们一行人马的好运中得到百倍的回报。他还讲述了拉合尔城的故事,唱了一两首歌,引得护卫哈哈大笑。作为一只城里老鼠,他对最时兴的作曲家的最新歌曲了如指掌,这些作曲家还大多是女性,比起从萨哈兰普尔后面一个小果林的村子来的男人,在这点上金姆有明显的优势,但他让那些人自己察觉出这种优势。
中午,他们转到路边去吃饭,饭菜很考究也很丰盛,盛在干净叶子做的盘子里,非常体面,也没有沾上飘扬的浮尘。他们把残羹剩饭分给几个乞丐,大家的需求全都得到了满足。然后他们坐下来,长时间地放纵地抽起烟。老太太退到帘子后面去,但是极其自由地融入了谈话中,她的仆人跟她争辩,跟她顶嘴,和整个东方的仆人们一样。她把坎格拉和库鲁山区的凉爽和松树与南方的烟尘和芒果树作了比较。她讲了一个在她丈夫领地边缘,那些古老的当地神祇的故事。她开始喋喋不休,比如粗暴地指责她正在抽的烟草多糟糕,辱骂全天下的婆罗门,然后毫无保留地推测自己将会有多少个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