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教育脱贫与经济弱势本科生资本积累

对“家庭经济弱势本科生”一般意义上的理解是家庭经济贫困的大学本科学生，“经济贫困”即指货币财富的缺少以及由此带来的物质财富不足。以上是基于日常生活中“贫困”通俗意义的解读，但是“贫困”一词含义甚为丰富。世界银行在《1980年世界发展报告》中认为，当某些群体、家庭或个人没有足够的资源去交换获得在其所处社会公认和一般都能享受的食品、生活条件和参加某些活动的机会时，他们就处于贫困之中。世界银行还在《2000/2001年世界发展报告》中进一步强调了“目前成为传统观点”的贫困解读，也就是：贫困不只是指物质的匮乏(以收入和消费来测算)，还应包括低水平的健康与教育；另外该报告指出贫困还应包含风险和面临风险时的脆弱性，以及个体不能表达自身需求和影响力缺乏的状态。如上学界的“传统观点”已经突破了日常生活中对“贫困”简单的物质主义理解，贫困不只是物质匮乏，还与个体所享受的健康、教育服务和抗风险能力等有关。

进一步地，印度著名经济学者阿马蒂亚·森拓展了人们对贫困的想象。森的贫困理论集中表述于其名著《贫困与饥荒：论权利与剥夺》中，他认为贫困的生物学、社会学(不平等)、伦理学和政策学理解都存在不足。森认为，在市场经济中，个体的典型权利关系包括“以贸易为基础的权利(tradebased entitlement)”“以生产为基础的权利(production-based entitlement)”“自己劳动的权利(own-labor entitlement)”和“继承转移的权利(inheritance and transfer entitlement)”。其中“以贸易为基础的权利”，指在市场经济中，个体可以通过转换，获得各种商品组合所构成的集合的可能性，也即为“交换权利(exchange entitlement)”，而每个个体都拥有基于自己(广义)所有权组合的交换权利组合，即“交换权利映射(exchange entitlement mapping)”。森还认为，饥饿不是粮食供给的函数，而是交换权利的函数。进一步解释就是，饥饿不只是取决于食物的供给，而且还左右于食物的分配。森的研究是一个宏大的多学科论题，在这里我们并不想去讨论社会分配问题，但是可以由森如上精彩论述引申出：贫困是交换权利的函数，即贫困=F(交换权利)。在一个市场经济的现代社会，且在特定的社会分配制度情境中，个体的交换权利集合，也即交换权利映射越小，其就会越发贫困。从逻辑上可以推理出，个体交换权利映射既与宏观社会分配(如社会福利保障等)制度有关，也与个体(狭义)所有权集合有关，一般地在其他因素特定的情境下，个体所有权集合越大，则其交换权利就越大，其贫困程度也就愈低。

基于以上研究，可以认为“脱贫”指的是通过扩大个体交换权利映射来使其摆脱物质匮乏、健康和教育水平低下，以及面临风险大且抗风险能力弱等生活状况。个体交换权利映射建基于社会分配制度和个体所拥有的所有权，本书探究的旨趣在于后者，我们认为，在一个既定的市场经济、现代社会中，在特定的分配体制下，“教育脱贫”就是要通过教育来增加学生个体的所有权，以扩大其交换权利映射，最终稳定地摆脱贫困状态。教育是分层分类的，就大学普通本科教育而言，教育脱贫就是要通过大学本科教育，拓展学生的所有权集合，以扩大其交换权利映射，进而摆脱贫困状态。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普通本科教育应该怎样来拓展学生的所有权集合。

所有权所依附的对象是资本。大学本科教育一般能够为本科生积累资本，也即扩大本科生的所有权集合。这只是一种笼统的认识，到底大学本科教育可能会增加本科生哪些资本，需要进一步追问。对此，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资本理论具有较好的解释力。资本(capital)可以理解为期望在市场中获得回报的、所投资的资源。布迪厄把资本的概念从经济学借用到文化研究中来，他想说明的是，文化也是一种财富，它可以被直接利用，也可以被转化成如金钱之类的有形物。这就是布迪厄所谓的文化资本(cultural capital)，文化资本包括了知识、文化习性和品味等，它是资本的四种类型之一。其他的资本形式还有：经济资本(economic capital)，指的是有形资产和金钱等；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指的是家庭、人际关系与社会网络等；符号资本(symbolic capital)，指的是荣誉、声望和头衔等。这四种资本形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布迪厄的文化资本理论其实是对传统的人力资本的另外解释，对他而言，被一般人视为人力资本累积的教育甚至是任何训练，都是文化资本的积累过程。文化资本可以转化成为经济资本。由上可知，大学本科教育过程对学生而言就是其文化资本的积累过程。但本科生在接受大学教育的过程中，不只是在进行学术学习，它还是个体的整体的生活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本科生也在经历着社会资本、经济资本和符号资本的累积。布迪厄认为社会资本是“与个体的社会关系相关的实际或者潜在资源的集合，它是短期或者长期直接有用的”。社会资本在形式上表现为一种社会关系网络，它在一定情境下能够转化为其他资本形式，特别是经济资本。经济资本则更为直接地与货币或者金钱相关，抑或其本身就是金钱。符号资本则可以理解为对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的“固化”，因为符号资本通常是这三种资本的表征与延伸。如重点大学毕业证书固化了持有者的文化资本。当然可以容易理解，符号资本在一定情境下也可转化为经济资本。

由上可知，家庭经济弱势本科生在大学受教育的过程中会积累四种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符号资本和经济资本，其中前三者完全可以、其实也通常会在当前或远期转化成为直接的或潜在的经济资本。但需指出并强调的是，在接受本科教育期间，学生所积累的经济资本往往不是即期的，虽然也不排除本科生在此期间实现现实的经济财富积累，但其经济资本积累更多的是远期或潜在的，这种潜在的在毕业后获得更多经济资本的可能性往往在很大程度上由其在大学期间所积累的四种资本所决定。本科生通过大学教育积累了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符号资本和经济资本，而前三者又促进了经济资本的积累，这样本科生就扩大了其个体的所有权集合，进而其交换权利映射就随之增大，于是家庭经济弱势本科生就会通过大学教育逐步摆脱物质匮乏、健康与教育服务水平低下以及风险人生等所表征的贫困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