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弗朗明戈

去西班牙前，并未打算看弗朗明戈。

其实我很爱西班牙斗牛舞，舞蹈里口叼鲜花的女郎高高踢起裙子，艳丽的多层裙裾似彩浪翻卷，男女演员大幅度的奔放动作与细碎急促的快板节奏反差强烈，极具观赏冲击力。

可是外国电影里的原生态弗朗明戈并非如此，昏暗狭窄的舞台上，一男一女角逐进退，表情凝然动作凶悍，舞台下观众参差、场面混乱，明显带着吉卜赛人街头演出的痕迹。

进入格拉纳达，弗朗明戈气息扑面，满街的工艺品店出售舞蹈用的扇子、响板、仿真鲜花及各式夸张的大耳环。导游在车上登记去剧场的人数，近半数人弃权。有同事说，她看过弗朗明戈，甚为震撼，所以此次来再看。我的立场因之动摇。女儿则毋庸置疑，说：“来格拉纳达怎能不看弗朗明戈？”我于是交一百二十欧元门票费给导游。

剧场果然空气浑浊、灯光暗淡，小舞台既无幕布也无影片，正前方座位被其他旅行团订光，我们只能就座于柱子后的简易折叠椅。因为门票含饮料一杯，若干把椅子配备一只也是极其简易的窄条桌。

服务生端来盛放饮料的托盘，我欲取舍芬达或咖啡，我女儿抢先竖起两根手指，说：“雪莉，2。”

事后查百度，我始知雪莉酒曾获莎士比亚“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之美誉，其原料为生长在西班牙南部海岸赫雷斯的白葡萄。赫雷斯富含石灰质的土壤，赋予了雪莉酒又黑又稠又甜的特质。所以既来西班牙，真的不可以不喝雪莉酒。

我的酒约大半玻璃杯，喝下三分之二，忍痛放至后排台湾老太太们的小条桌上——索取困难，才能有效戒酒，否则我将回不了酒店。

台上出现一吉他、两歌者。特制的弗朗明戈吉他音量大而音色明亮，上了年纪的男歌手为点燃观众心中的热情之火而发出喊叫和感叹。据说演唱者带鼻音的喑哑音色与用在微分音上的装饰音为其他欧洲国家之少见，可是该特色被我所忽略，我倾倒于歌者气质中少见的儒雅。

男女演员登场，一般是一对一。暂时的休舞者，会坐在舞台一侧的椅子上，用不同节奏为表演者击掌——弗朗明戈基本属于无伴奏舞蹈，吉他在独奏环节之外，只做舞蹈的引子和前奏，全场有拍子足矣。

弗朗明戈的创造者是西班牙不合群的堕落贵族，而舞蹈表现的人物，则为15世纪为躲避君主和天主教迫害而流离失所的吉卜赛人，所以身着黑长裤、白衬衫及饰花马甲的男演员以斗牛者的姿态，在没落贵族的气息里混杂了强盗和流氓混混的特征。而女演员以疯狂追求爱情的卡门为基调，高仰发髻光滑的脑袋，袒露紧身胸衣外颀长的脖颈和双臂，舞姿热情似火。男舞者注重脚的动作，脚跟清脆而节奏分明地敲击地板，女舞者更注重手、腕、臂、腰、臀的动作，舞步踢踏的同时捻手指或叩响板，与歌声、击掌声、喊叫声交相呼应，气氛热烈。

据说弗朗明戈的最佳演绎者是中年演员，可是台上这些中年演员无一不是天使面孔和魔鬼身材。我的思想又开了小差。我想上帝在造东方人的时候，肯定是捏好了随手往地上一摊；而在造西班牙人的时候，则是成打地码齐了紧排于木架上，所以他们全是细窄的身材和脸型，精致至极的五官充满雕塑般的立体感。

演出告一段落，片刻后吉他、歌者和演员又依次登场。如是者四。我看出虽然弗朗明戈舞步万变不离其宗，但每个段落均有各自剧情，比如表现卡门、表现疯女胡安娜、表现历史上著名的阿拉贡凯瑟琳公主姐妹花……我旁边的韩国男人不谙剧情，早早表现出不耐烦，由嘟嘟囔囔而鼾声断续，再后来大打哈欠直至旁若无人地发牢骚。好不容易四个段落结束，所有演员又全体集中于台上，武林大会般逐一出列打擂。韩国男人终于忍无可忍，推开折叠椅拔地而起，骂骂咧咧地离场。

我听说弗朗明戈的动人之处在舞者于举手投足间表达的人性最无保留的情绪，而整个表演过程中，演员和观众共同追求叫作“杜恩德”的最高境界，即心灵之相通。

舞台上的舞者无疑目睹了韩国男人的突兀离场，这让我替全体观众感到了汗颜。

可是回到酒店，当我回答同伴们关于弗朗明戈的观感时，很惭愧，我说得最多的居然是雪莉酒和韩国男人。

回到南京，看到一则关于弗朗明戈将在1912某酒吧演绎的海报，于是得知近来一些年轻人已将弗朗明戈与爵士乐、波萨诺瓦、沙尔萨和布鲁斯摇滚乐相结合，形成了一种新的流行艺术派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