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分寸
我小的时候,非常喜欢看外婆做针线。如果她是剪裁缝制新衣服,其过程当然极具观赏价值,可惜每年入冬之前她从上海赶过来,都是为了拆洗缝补我们的旧棉衣。所以我了解最多的工艺是如何把板结的棉花撕蓬松,如何在破烂的地方打上补丁,如何把变得短小的棉衣接长加宽。这个过程虽然不够愉悦,但每每化腐朽为神奇,我看得同样津津有味。
有时外婆会带来几件大人穿旧的两用衫,改一改,可以做我们棉袄的罩衫。外婆拆开这些衣服重新剪裁,每次都要特地告诉我一个口诀,叫:“长不减寸,宽不减分。”意思是,衣服长短的尺度或可粗略,而肥瘦的增减则必须非常之慎重。她虽然给了我如此教诲,等到我开始自己动手改衣服,却还是生出许多痛不欲生的失误——我觉得余地很宽的尺寸,稍稍多下了韭菜叶那么宽的一剪子,缝好后就只能给妹妹穿了!
最难忘的一次,是改一条裤子。那时我在农村插队,长年穿补丁衣服,裤子尤其不讲究,因为总是在泥里跌打滚爬,裤腿又是卷着的时候多,后来有条裤子干脆是剪了裤腿补屁股,连卷裤腿的程序也省略了。某年某艺术院校前来招考,我要去县里参加面试,忽然发现没有一条裤子穿得出去!临时找到一条大弟去建设兵团前留下的又肥又短的卡其布裤子,连夜挑灯修改。我把裤子打了一个翻,裤脚贴边放长,裤腰口袋全部重上一遍,前开门换成了侧开口。弄完一吹灯,外面已经鸡鸣狗吠大天亮,抓过镜子看看,两眼通红,鼻孔被油灯熏得漆黑,刘海还被油灯燎焦了一绺。穿上裤子一试,不料侧面的开口怎么都扣不上扣子,原来我仗着裤子肥,每道缝都多缝进去了两厘米!焦头烂额之际,我忽然就明白了“分寸”这个词语的含意——一十“分”当“寸”,遇事用“分”还是用“寸”,斟酌的要义真是无比严峻啊!
现在重提这个话题,是因为电视剧里的女演员们,不分老幼,几乎全都变成了刀条脸。人脸的美本来各具千秋,她们削脸的尺度却千篇一律,弄得观众很长时间都搞不清剧中人物的对应。我尤感不解的是,“刀条”分明与“瓜子”不在同一个概念范畴,为什么她们对自己后天的美就如此得过且过呢?
电视上曾经有过下颌骨切削术的直播,电锯割下两块三角形骨头,黏糊糊血淋淋地放在纱布上,让我看了一惊,“宽不减分”啊!这样地大刀阔斧,人脸的线条吃得消吗?
果然,美女都成了“刀条”。
或许为了“美丽”这个词语的安全稳妥,整形大师们应该考虑少用切割工艺,多用打磨工艺,以免动辄“分”就逾了“寸”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