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渊塔瞳：窥秘者与情绪狩猎

纯白的囚笼，或者说，庇护所。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惯常的刻度。没有日出日落，只有墙壁恒定散发的、安抚情绪的白光，以及准时送达的、寡淡却营养均衡的流食。林小磊盘膝坐在房间中央，闭着眼，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那片混乱而狂暴的战场。

平板电脑里的资料与其说是教程，不如说是一系列冰冷而艰涩的“操作指南”和警告。它们用近乎科研报告的语言描述了“情绪视觉”的可能原理——一种对生物能量场，特别是强烈情绪激发的能量场的超敏感知。资料里将这种感知称为“灵视（Aether Sight）”，将逸散的情绪能量称为“心绪残响（Emotional Echoes）”，而将林小磊无意识做到的吸收，称为“掠食（Predation）”。

警告条目用加粗红色字体标注：未经训练的掠食极度危险。盲目吸收未经筛选的“残响”，尤其是强烈的负面情绪，会导致自身能量场污染、精神紊乱、人格解体，甚至引发难以逆转的生理性崩溃。资料最后强调，控制是生存的唯一途径。第一步，建立“内壁垒（Inner Bulwark）”。

林小磊尝试着。他引导着体内那条由杨皓宇的崩溃情绪转化而来的暗红近黑能量流，不再让它盲目地冲击绝望黑雾，而是尝试着将其约束、塑形。过程痛苦得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熨烫灵魂。能量流的每一次躁动反抗，都带来肌肉的痉挛和神经的刺痛。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又在房间恒温环境下迅速变得冰凉。

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那能量如同桀骜的凶兽，一次次挣脱他微弱意志的束缚，在他的经脉里横冲直撞，加剧着内耗的痛苦。绝望的黑雾似乎察觉到他的徒劳，蠕动得更加猖獗，试图反扑，将那新生的能量和那点乳白色的光芒一同拖回永恒的黑暗。

就在他几乎要被剧痛和挫败感吞噬时，那点心脏深处的乳白色光芒，忽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股清凉的、极其细微的波动从中渗出，如同最纤细的丝线，轻柔地缠上了那股狂暴的暗红能量。这不是强硬的压制，而是一种奇异的“疏导”和“安抚”。

仿佛野马突然被套上了缰绳，虽然依旧嘶鸣抗拒，但冲撞的力度却明显减弱了。

林小磊福至心灵，立刻集中全部残存的意念，顺着那乳白色光芒提供的细微“路径”，小心翼翼地引导。

一圈，两圈……

能量流开始沿着一个模糊的轨迹缓慢运转，虽然依旧滞涩，却不再盲目破坏。一个极其脆弱、布满裂缝的“内壁垒”雏形，终于在他体内勉强成型。

就在这内壁垒成型的瞬间——

嗡！

他大脑深处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被捅破了！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感知屏障的消失。

先前他只是被动地“看到”情绪色彩，而现在，他“听”到了！

无数细微的、嘈杂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瞬间涌入他的脑海！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波，而是情绪本身的“频率”直接在他意识里翻译成的感知！

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裹挟着**灰蓝**的悲伤和**惨白**的恐惧，像冰冷的雨滴。

更远处，一种狂躁的、充满破坏欲的**猩红**咆哮断断续续，撞击着某种束缚，带来令人牙酸的震动感。

楼下某层，传来稳定的、如同机械般精准的**冰蓝色**“嘀嗒”声，那是高度理性运转的频率，却莫名让人感到寒冷。

还有更多……模糊的呓语、麻木的空白频率、贪婪的吮吸声……这座“塔”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纯净安宁！它是一个收容所，一个监狱，或许……也是一个实验室？里面关押或者说收容着许多像他一样“睁开眼”的人？！

信息洪流比视觉冲击更为致命，几乎瞬间就要冲垮他刚刚建立的、脆弱的内壁垒。太阳穴突突狂跳，恶心感直冲喉咙。

他猛地睁开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尽管知道这毫无用处。冷汗瞬间布满脸颊。

必须挡住！必须过滤！

他疯狂地回想资料里的提示，凭借本能，将全部意志力灌注到那刚刚成型的、布满裂缝的内壁垒上。

“屏蔽！给我屏蔽掉！”他在内心无声地嘶吼。

那乳白色的光芒再次闪烁，融入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内壁垒艰难地亮起微光，像接触不良的灯泡。涌入的“声音”骤然减弱了大半，从震耳欲聋的咆哮变成了隔着一层厚玻璃的、模糊不清的嗡嗡声。

虽然依旧存在，但至少不再是无法承受的冲击。

他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如同离水的鱼。就刚才那短短几秒，比他连续跑完一万米还要疲惫。

灵视……心绪残响……掠食……现在还有了“聆呓（Eavesdropping）”？

这能力到底还有多少诡异的表现形式？秦薇和星芒，到底对这一切了解多少？

几天后，当林小磊终于能勉强维持内壁垒，不至于被塔内其他“住户”的情绪杂音逼疯时，房间的合金门无声滑开了。

苏清站在门外，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套装，冰蓝色的情绪频率稳定得像一块寒冰。“林先生，适应期结束。秦总要见你，有任务。”

任务？这么快？

林小磊压下心中的疑虑，站起身。他发现自己对体内能量的控制似乎熟练了一丝，步伐也稳了不少。跟着苏清再次坐上那部隐秘电梯，这次不是上行，而是继续下降，来到了一个他从未到过的楼层。

这一层更像是一个高科技指挥中心。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流动着无数数据瀑布和监控画面，其中几个分屏赫然是外界网络关于“林小磊”话题的实时舆情分析，热度依旧居高不下，#真疯还是神明#的投票比例正在疯狂拉锯。几个技术人员坐在屏幕前，身上散发着专注的**靛青色**和疲惫的**灰白**。

秦薇站在中央，正看着主屏幕上的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笑容温和，看起来像是个学者或者成功的文化商人。

但林小磊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照片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甚至不需要主动激发能力，就“看”到一股极其不协调的色彩从照片上弥漫开来——一种油腻的、令人作呕的**暗橄榄绿**，边缘还闪烁着虚伪的**暗金色**光泽。那绿色充满了**伪善**和**操纵欲**，而那暗金色则是一种极其隐蔽的、高高在上的**掠夺感**。

这种组合让他胃里一阵翻腾，比杨皓宇赤裸的贪婪更让人不适。

“张谦，知名文化投资人，‘清流’公益基金会创始人，表面上热衷慈善，扶持艺术，口碑极佳。”秦薇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介绍，“我们怀疑他利用慈善和投资的名义，长期进行精神操控和洗钱活动，并与几起失踪案有若隐若现的联系。但没有证据。他很狡猾，常规调查找不到任何破绽。”

她转过身，铂金色的目光落在林小磊身上，那强大的掌控力再次笼罩下来。

“你的第一个任务：半小时后，他会出席塔顶举办的一场小型慈善拍卖晚宴。你需要接近他，用你的‘眼睛’，确认他隐藏的本质。看看他那张人皮下面，到底是什么颜色。”

直接面对目标？在公开场合？

林小磊的心脏猛地一紧。他只是个刚学会蹒跚走路的菜鸟！

“我……怎么确认？”

“你会知道的。”秦薇的语气不容置疑，“当你看到足够‘真实’的东西时。苏清会给你必要的身份和装备。”

所谓的装备，就是一套合身的、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以及一个内置微型通讯器的胸针。苏清快速而低声地交代：“你是星芒新签的、即将力捧的‘神秘新人’，今晚第一次亮相，少说话，多观察。我们会通过通讯器给你必要的提示，非紧急情况，不要主动联系我们。记住，你的目标只有张谦。”

塔顶的宴会厅与塔下的纯白空间仿佛两个世界。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悠扬的古典乐流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优雅的笑容。

但在林小磊的视野里，这里是一场情绪的假面舞会，光怪陆离，喧嚣无比。

膨胀的**虚荣（亮紫色）**、小心翼翼的**谄媚（橙黄色）**、隐藏的**嫉妒（幽绿）**、无聊的**灰白**、猎艳的**桃红**……各种色彩交织翻滚，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内壁垒承受着持续的压力，嗡嗡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他看到了目标。

张谦正被几个人簇拥着，谈笑风生。他比照片上更有魅力，言辞风趣，态度亲切，引得周围人不时发出钦佩的笑声。他身上的**暗橄榄绿**和**暗金**色在现场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隐蔽，几乎融入了周围环境，那伪善的频率完美地模仿着真诚与温和。

林小磊端起一杯香槟，缓缓靠近，努力屏蔽掉周围其他杂乱的情绪噪音，将注意力集中在张谦身上。

越靠近，那种不适感越强。那暗橄榄绿像粘稠的油污，而那暗金色则像隐藏在丝绸下的冰冷刀锋。

张谦注意到了他，目光投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友善：“这位是？看着有些面生。”

旁边立刻有人介绍：“张总，这位是星芒刚签的新人，林……”

“林小磊。”林小磊接过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他伸出手。

张谦微笑着与他握手。

就在皮肤接触的瞬间——

嗡！

林小磊脑中猛地一炸！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张谦那儒雅的笑容像融化的蜡一样剥落，背后猛地腾起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虚影！那虚影由无数哭泣、挣扎、哀嚎的**惨白**和**灰蓝**面孔构成，它们扭曲缠绕，形成一团不断蠕动、膨胀的黑暗，而张谦本体那**暗橄榄绿**和**暗金**色正从这团黑暗的核心延伸出来，如同操纵木偶的线，又像是汲取养分的触须，源源不断地从那些痛苦的面孔中抽取着什么东西！

强烈的**掠夺**、**欺骗**和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空虚感**扑面而来！

“呃……”林小磊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胃部剧烈抽搐，差点当场吐出来。他猛地抽回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内壁垒剧烈震颤，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度负面且强大的情绪冲击撑破！

“林先生？你没事吧？”张谦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那伪善的暗橄榄绿再次覆盖上来，将刚才那可怖的虚影完美隐藏。但他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疑虑**和**审视**（一丝尖锐的**银灰色**）。

“没……没事。”林小磊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勉强挤出两个字，“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看来我们的新人还有些紧张。”张谦对周围的人笑了笑，语气宽容，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但他身上的暗金色频率却几不可察地调高了一丝，如同雷达般扫描过林小磊。

林小磊感到一阵冰冷的窥视感，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他不敢再多待，含糊地应付了几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躲到了宴会厅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感觉稍微喘过气。

心脏仍在狂跳。

那是什么？！那些扭曲的痛苦面孔……就是他操控和掠夺的受害者吗？

“确认了？”苏清冰冷的声音通过微型通讯器传入耳中。

“……确认了。”林小磊的声音还有些发颤，“非常……黑暗。他在掠夺，从很多人身上。”

“很好。任务完成。五分钟后，会有侍者引你离开。”苏清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收到了一条普通的数据汇报。

林小磊闭上眼，那可怕的虚影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就是秦薇要他看的“真实”？这就是他以后要面对的世界？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体内那股被初步驯服的能量流，似乎对刚才感受到的那股强大的、充满掠夺性的暗金色彩产生了反应，传递出一种混合着厌恶、警惕，以及一丝微弱却存在的……**渴望**？

仿佛遇到了天敌，又像是嗅到了某种“补品”？

这诡异的反应让林小磊悚然一惊。

掠食的本能，难道不仅仅针对负面情绪，还会对同类的“黑暗”产生兴趣？

还没等他想明白，宴会厅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去，瞬间定格。

一个穿着晚礼服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很美，是一种带着疏离感和破碎感的美丽，脸上挂着礼貌而淡漠的微笑，周旋于宾客之间。

但让林小磊浑身血液几乎冻住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情绪色彩——

大片大片空洞的、死寂的**灰白色**，如同荒漠。

而在那片灰白之上，却缠绕着无数细密的、仿佛强行缝合上去的、各种鲜艳却极不协调的色彩碎片：**虚假的粉红（表演出的愉悦）、刻意的亮黄（强装的活力）、僵硬的靛蓝（模仿的忧郁）**……

这些碎片化的颜色像一件打满补丁、颜色 mismatched的戏服，勉强包裹着内核那片令人心悸的虚无。它们彼此冲突，无法融合，散发出一种极不稳定的、濒临碎裂的脆弱感。

最可怕的是，林小磊认得她。

是苏晴。

那个因为在后台被他扶了一把，就被误会、被炒作，间接导致他被全网黑的当红小花，苏晴。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片死寂的灰白，和那件强行披上的、五彩斑斓的“情绪戏服”，比张谦那赤裸的黑暗更让林小磊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原本以为那场风波里，只有他是唯一的受害者。

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苏晴似乎感受到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目光茫然地扫了过来。当她的视线对上林小磊的眼睛时，她身上那件“情绪戏服”上的某种颜色——似乎是代表“惊讶”的**亮橙色**碎片——极其不自然地**闪烁、扭曲**了一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

然后，那片死寂的**灰白**核心，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瞬，流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沉睡了很久才被惊动的……

**困惑**？

以及一丝更难以捕捉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

**恐惧**？

林小磊僵在原地，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

塔外的世界，光鲜亮丽，却仿佛一个巨大而诡异的提线木偶剧场。

而他这双被迫睁开的眼睛，似乎正一步步，窥见那牵动所有丝线的、隐藏在无尽深渊之上的……真相一角。

他的翻身人生，从一开始，或许就不仅仅是为了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