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冷面王爷的听诊器
##冷面王爷的听诊器
>医学博士李欢在实验室猝死,睁眼成了缚王爷的死囚。
>刑场上,她抓住他手腕冷笑:“你活不过三个月。”
>当晚缚岩毒发,李欢用银簪切开他气管:“这叫环甲膜穿刺。”
>他掐着她脖子抵在药柜上:“若本王死了,你陪葬。”
>唇间血腥味弥漫时,她咬破他舌尖:“试试看谁先弄死谁。”
>宫宴刺客来袭,李欢扑倒缚岩用身体挡箭。
>拔箭时她疼得发抖,他颤抖着吻她染血的锁骨:“不准死。”
>大婚夜他掀开盖头,掌心躺着银簪改装的听诊器:
>“用它听听,本王的心跳早就是你的了。”
---
冰冷的,黏腻的,带着一股铁锈和泥土混合的腥气。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顽石,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拖拽上来,猛地撞进刺骨的现实。李欢的五感被粗暴地激活。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像吞下滚烫的砂砾,灼痛直抵胸腔深处,那是鹤顶红残留的狰狞烙印。耳朵里灌满了喧嚣,是无数粗粝嗓门汇聚成的、毫无意义的嗡鸣,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而混乱的蜂巢。刺骨的寒意从身下坚硬潮湿的石板缝隙里钻上来,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光影晃动,色块扭曲。渐渐地,焦距艰难地凝聚。首先撞入眼帘的,是几双沾满泥泞、皲裂开无数细小血口的赤脚,毫无生气地踩在深褐色的污渍里。视线抬高,是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粗麻囚衣,裹着一个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身躯。再往上,是高耸、粗糙、颜色沉黯的巨大木架轮廓,一根粗得令人窒息的横梁悬在所有人头顶,几根同样粗砺的绳索从上面垂下来,末端打着丑陋而结实的绳结,在萧瑟的晨风里微微晃荡。
绞刑架。
这个词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击着她混乱的神经。前一秒,她还在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实验室里,高强度的心肺复苏按压让她双臂肌肉撕裂般疼痛,监护仪上那根代表生命的线条却顽固地拉直,发出刺耳绵长的“滴——”声……下一秒,就是这阴冷的地狱!
穿越?医学博士李欢,成了古代刑场上的待宰羔羊?
荒谬感还没来得及完全发酵,就被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粗暴打断。身侧不远处,沉重的生铁栅栏被几个穿着暗红色号衣、面目凶狠的衙役猛地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当”巨响。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汗臭、排泄物和绝望的污浊气味扑面而来。
“时辰到!提人犯!”
一个尖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划破刑场的喧嚣。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冲了进来,粗鲁地拖拽起离栅栏最近的一个囚犯。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早已吓得瘫软如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连一句像样的求饶都喊不出,像一袋破烂的垃圾被粗暴地拖了出去。紧接着,是一个绝望哭嚎的妇人……
队伍在死亡阴影的驱赶下,缓慢而恐怖地向前蠕动。李欢能清晰地感觉到前面人的身体在筛糠般剧烈颤抖,冰冷的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不行!不能死!
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通了她因恐惧和混乱而僵滞的神经。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压榨着每一丝残存的冷静。她必须观察,必须找到任何一丝可能的漏洞!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衙役的站位,刑具的摆放,围观人群的位置和表情……每一个细节都被她贪婪地捕捉、分析。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观察中,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刑场正前方的高台之上。
那里,设着一张宽大的乌木交椅。一个男人端坐其上。
玄黑为底,赤金走线,绣着张牙舞爪的盘蟒纹饰。那身蟒袍,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与威严。男人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轮廓极其深刻,如同最坚硬的花岗岩精心雕琢而成。眉峰如刀,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得近乎刻薄,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的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此刻更因某种隐忍而绷紧,透出玉石般的质感,却也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他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是那样坐着,却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凶刃,森然的气场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压得整个喧闹的刑场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高台之下,无论是凶神恶煞的刽子手,还是麻木不仁的衙役,抑或是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垂低了视线,不敢有丝毫逾矩。
缚王爷。这个称谓伴随着几缕模糊的原主记忆碎片,瞬间浮现在李欢脑海。当朝权势最盛的亲王之一,执掌生杀大权,冷酷暴戾,令人闻风丧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威压,完美印证了传闻。
然而,李欢的目光并未被那迫人的气势所慑。作为一名顶尖的心血管外科医生,她那双在无影灯下能精准分离最细微血管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聚焦在缚王爷——缚岩的脸上,更确切地说,是他暴露在外的脖颈和双手!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极易被忽略的异常。在他冷白如玉的脖颈侧面,靠近下颌骨的下方,皮肤纹理之下,隐约透出几点极其微小的、不自然的紫红色斑点,针尖大小,如同被极细的针轻轻刺破表皮渗出的血珠,又被强行压回了皮肤之下。若非李欢对人体皮肤下血管网络的细微变化有着近乎本能的洞察力,绝难发现。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一个极其凶险的名词瞬间跃入脑海——**毛细血管扩张性紫癜**!这往往是某些严重血液系统疾病或慢性中毒的早期皮肤表征!再结合他那过分冷白、隐隐泛着青气的肤色,以及那紧抿的薄唇边缘透出的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败……
“下一个!李欢!”
尖利的点名如同催命符,在她耳边炸响。两个衙役粗壮的手臂已经如铁钳般抓住了她的肩膀,巨大的拖拽力量传来,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体扯碎。
大脑在极限的生死压迫下高速运转,如同超频的精密仪器。所有的医学知识碎片瞬间被调动、重组、推演!鹤顶红的症状?不对!重金属中毒?时间线对不上!某种罕见的遗传性凝血障碍?结合他的身份地位,可能性极低……最大的嫌疑,只剩下一种——**慢性、隐秘的投毒!**毒物在缓慢破坏他的造血系统和心血管功能!
“走!”衙役不耐烦的厉喝和粗暴的推搡,将她踉跄地拖到了绞刑架下。粗糙的麻绳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陈腐气味,套上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冰冷的绳结紧紧勒住了喉骨下方。
窒息感瞬间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高台上,缚岩的目光终于落了下来,冰冷,漠然,如同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纯粹的、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
就是现在!
在刽子手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绞索机关的前一刹那,在咽喉被彻底扼断、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临界点,李欢爆发出了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呐喊,那声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穿透了刑场的死寂:
“缚王爷!”
这声嘶喊太过突兀,太过不合时宜。高台上,缚岩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终于起了一丝微澜,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她。周围的喧嚣瞬间被掐断,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这个不知死活的死囚。
李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被反绑的双手,指向高台。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脖颈上的绳索随着她的动作勒得更深,带来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但她不管不顾,那双因缺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缚岩的脸,嘶声喊出了那句足以石破天惊的话:
“你活不过三个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血块,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不信?看看你左臂尺骨鹰嘴下方三寸处,每逢阴雨,是否痛如蚁噬,入骨钻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刑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像一尊尊拙劣的泥塑。衙役们抓着绳索的手僵在半空,刽子手脸上的横肉停止了抽动,连那些麻木的囚犯和看热闹的百姓,都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整个刑场,只剩下清晨凛冽的寒风刮过木架的呜咽声。
高台之上,缚岩那张万年冰封般的俊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极其细微。
那双深潭般的墨眸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一丝冰冷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瞬间从他周身弥漫开来,比这初冬的寒风更刺骨。他端坐的姿态没有任何改变,但握在乌木扶手边缘的指节,却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森冷的青白色,手背上那几道凌厉的骨节线条绷紧如刀锋。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李欢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勒紧的绳索,带来更深的窒息感。她死死盯着缚岩,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那道能冻结灵魂的目光。她在赌,赌一个暴戾王爷对自身性命的绝对掌控欲,赌他那份深入骨髓的疑心,赌他对自己身体隐秘症状的察觉!
一秒,两秒……
就在李欢眼前发黑,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缚岩终于动了。
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冰冷清晰,不带一丝温度,却如同赦令般砸在死寂的刑场上:
“带上来。”
“哗啦——”
沉重的镣铐撞击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殿宇里回荡不息。李欢被两个面无表情、甲胄森严的王府亲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穿过一道又一道厚重、雕刻着繁复狰狞兽纹的巨大殿门。每一道门扉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都像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与生机,将她更深地投入一个华丽而压抑的囚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沉水香,却压不住那股从殿宇深处丝丝缕缕渗出的、属于权势和铁血的冰冷寒意。
最终,她被推入一间极为宽敞的书房。紫檀木的巨大书案,高及殿顶、塞满了厚重典籍的书架,壁上悬挂着寒光凛冽的刀剑和气势磅礴的疆域图,处处透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近乎冷酷的秩序和力量感。
缚岩就站在那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玄黑的蟒袍在幽暗的光线下几乎融于阴影,只勾勒出一个挺拔而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说。”
一个字,冰冷,短促,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在李欢紧绷的神经上。没有回头,没有多余的询问,只有命令。
李欢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沉水香的气息灌入肺腑,强行压下喉咙里因镣铐摩擦和紧张而泛起的血腥气。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缚岩负在身后的双手。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但此刻,那冷白的皮肤下,隐隐透出的青紫色血管网络,在她眼中却如同狰狞的蛛网,昭示着不详。
“王爷,”她的声音因之前的嘶喊和此刻的紧张而沙哑,却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那是属于医生的专业口吻,“您的症状,绝非寻常病痛。指尖、唇周、甲床末端,色泽青紫,是气血运行极度不畅之兆。脖颈侧方皮下微见点状瘀紫,此为毛细血管脆性异常、血液渗出之象。阴雨时节左臂旧伤剧痛难当,更是血脉痹阻、毒邪深入之征。”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定缚岩的背影,清晰地吐出结论:
“您并非患病,而是中毒。一种极其隐秘、极其缓慢,却在不断蚕食您生机和血脉的慢性剧毒。此毒已深入脏腑,败坏血髓。三月之期,非是危言耸听,而是……”她加重了语气,“基于您体表显露之症候,最保守的估算!”
“毒?”
缚岩终于缓缓转过身。
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风暴前最深沉、最恐怖的黑暗。他一步步绕过书案,沉重的皂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嗒、嗒”声,如同死神的鼓点,敲在李欢的心上。高大的身影带着山岳倾倒般的威压,瞬间将她笼罩在冰冷的阴影里。
“何毒?”他逼近,距离近得李欢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混合着淡淡铁锈般的血腥气。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何人所下?解药何在?”
每一个问题都像淬了冰的匕首,抵在李欢的咽喉。
“毒名未知,下毒之人亦未知。”李欢强迫自己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墨眸,没有躲闪,声音依旧平稳,“此毒非寻常可见,其性阴诡,破坏血液携气之功,败坏骨髓生血之能。至于解药……”她微微摇头,“需先验明毒性本源,方能对症施救。当务之急,是延缓毒性攻心,争取时间!”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缚岩薄唇间逸出,带着浓重的讽刺与杀意。他猛地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了李欢纤细的脖颈!
“啊!”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李欢,双脚离地,眼前金星乱冒。他冰冷的指腹死死压住她的颈动脉,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喉骨捏碎。她被迫仰起头,对上他那双近在咫尺、翻涌着暴戾猩红的眼睛。
“不知毒?不知人?无解药?”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砸下,“仅凭几句虚言,就想从本王这里诓得一条生路?说!谁派你来的?还有何同党?目的为何?!”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而真实地笼罩下来。李欢毫不怀疑,只要他再稍稍用一点力,她的脖子就会像枯枝一样被轻易折断。求生的本能和骨子里的倔强在体内疯狂冲撞。她双手死死抓住他冰冷坚硬如铁石般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试图拉开一丝缝隙,却如同蚍蜉撼树。肺里的空气被迅速抽干,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不行!绝不能这样死!
就在这濒死的绝境,一股莫名的狠戾从心底最深处炸开!李欢猛地张开嘴,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朝着那只扼住自己生命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不是撕咬,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呃!”缚岩猝不及防,手腕剧痛传来,扼制的力道下意识地松懈了一丝!
这瞬间的松懈,就是李欢唯一的机会!她猛地吸进半口空气,如同濒死的鱼,嘶哑地咆哮出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和疯狂的恨意:
“试试看……谁先弄死谁……蠢货……你毒入心脉……离死不远了……还在这……发疯!”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李欢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狠狠掷出的破麻袋,后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墙壁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她顺着墙壁滑落在地,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
缚岩站在几步之外,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索命的魔神。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腕,冷白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圈清晰无比的、带着血丝的牙印,深可见齿痕。他垂眸看着那伤口,眼神幽暗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风暴般的杀意和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探究。
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李欢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缚岩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来人。”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身着玄甲、气息沉凝的侍卫垂首立于门外,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将此人,”缚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李欢身上,“打入地牢。严加看守,不得有误。”
“是!”侍卫应声,上前一步。
就在侍卫即将触碰到李欢的瞬间,缚岩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缓慢,如同宣判:
“让她活着。本王要她,活得明明白白。”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息。冰冷、潮湿、带着浓重霉味和血腥气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李欢。地牢深处,只有不知何处渗出的水滴,规律地敲打在石壁上,发出单调而瘆人的“滴答”声,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李欢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精疲力竭,浑身每一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颈间被扼住的剧痛和后背撞击的钝痛交织在一起,喉咙里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始终挥之不去。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像沉重的墨汁将她浸透,只有远处过道里火把跳动的微光,在地牢铁栏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影般的昏黄光斑。
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滴答…滴答…滴答…”
那规律的水声之外,一种新的、极其微弱的声音开始渗入这片死寂。起初像是压抑的、从齿缝间挤出的嘶嘶抽气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渐渐地,那声音变得沉重、急促,如同破损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短促尖锐的杂音,每一次呼气都变成漫长而痛苦的呻吟,仿佛胸腔里堵着千斤重的湿棉花。
这声音……李欢的神经瞬间绷紧!作为一名心血管外科医生,她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这是典型的、进行性加重的**呼吸困难**!伴有明显的**哮鸣音**和**湿啰音**!是急性左心衰?严重哮喘?还是……气管异物梗阻?!
声音的来源,就在隔壁的牢房!
李欢猛地扑到冰冷的铁栏边,努力将脸挤在狭窄的缝隙间,竭力向隔壁望去。昏黄摇曳的火光下,她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剧烈地抽搐着,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身体痛苦地扭曲着,每一次费力的呼吸都像是生命中最后一次挣扎,喉咙里发出越来越绝望的“嗬…嗬…”声,如同濒死的野兽。
气管异物!高度怀疑!窒息随时可能夺命!
“来人!快来人!”李欢用尽力气拍打着冰冷的铁栏,嘶声大喊,“隔壁的人快不行了!他需要帮助!立刻!马上!”
她的呼喊在地牢幽深曲折的通道里回荡,带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回音。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远处牢房里几声有气无力的呻吟,以及……一片死寂。看守的侍卫似乎根本不为所动,或者压根没听见。
不行!再等下去,那人必死无疑!
李欢的目光如同困兽般在狭小的牢房内疯狂扫视。冰冷的石壁,潮湿的地面,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不!冷静!一定有办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自己散乱发髻间,猛地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发簪!那根她醒来时就在头上、样式极其朴素的银簪!细长,坚硬,末端不算特别尖锐,但勉强可用!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环甲膜穿刺!这是现代急救中,在完全性上呼吸道梗阻、濒临窒息时,为争取宝贵时间而进行的紧急气道开放术!用锐器在颈前环甲膜位置刺入气管,建立临时气道!
这需要极其精准的解剖定位,需要克服巨大的心理障碍,需要无视简陋的条件和感染的风险!在完全黑暗、只有微光的环境下,用一根银簪操作……成功率低得可怜,失败就是加速死亡!
但隔壁那越来越微弱、濒临断绝的“嗬嗬”声,如同催命的丧钟,没有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
“钥匙!钥匙给我!我能救他!我是大夫!”李欢再次用尽全力拍打着铁栏,嘶吼声在狭窄的空间里震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穿着王府亲卫服饰的狱卒提着昏暗的风灯,骂骂咧咧地出现在牢门外:“嚎什么嚎!想死是不是?王爷有令,让你活着,可没说不让你吃点苦头!”
“隔壁的人快窒息了!”李欢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他可能是东西卡住了气管!必须立刻打开气道!否则马上就会死!钥匙!给我钥匙!我能救他!出了事我担着!”
狱卒狐疑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借着风灯昏黄的光上下打量着李欢,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信任:“大夫?就你?一个死囚?还他妈想骗老子开门?我看你是活腻了!”他啐了一口,转身就要走。
“他死了,王爷问起来,你担得起吗?!”李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尖锐和笃定,“王爷要的是‘活得明明白白’!若是因你延误,害死一条无辜性命,王爷的脾气,你比我清楚!是开门让我一试,还是等着给他收尸然后自己去向王爷交代?!”
狱卒的脚步猛地顿住了。李欢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神经。缚王爷的冷酷手段,在王府无人不知。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眼神在凶狠和惊惧之间剧烈挣扎。最终,对王爷的恐惧压倒了其他。他猛地转过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掏出腰间沉重的钥匙串,粗暴地插进锁孔,用力拧开。
“妈的!最好别耍花样!他要是死了,老子让你生不如死!”狱卒恶狠狠地推开铁门,却没有完全让开通道,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虎视眈眈。
李欢根本没时间理会他的威胁。铁门打开的瞬间,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扑到隔壁牢房的铁栏前。里面蜷缩的身影抽搐得更厉害了,脸色已经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嘴唇乌黑,眼球突出,双手无力地垂下,喉咙里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流声,眼看就要彻底断绝!
“开门!快!”李欢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急切而变调。
狱卒阴沉着脸,再次掏出钥匙。沉重的铁门刚刚滑开一条缝隙,李欢就侧身挤了进去,扑到那濒死的人身边。她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一手迅速托住对方的后颈,尽量让他的头部后仰,暴露颈部。另一只手闪电般拔下自己头上的那根银簪!
火光昏暗,人影晃动。李欢强迫自己摒除一切杂念,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和眼前的目标上。她的手指在那人剧烈起伏的喉结下方飞快地摸索、定位!喉结(甲状软骨)下缘……摸到第一个明显的凹陷(环甲膜间隙)……
就是这里!
生死一线,容不得半分迟疑!李欢眼神一凛,握着银簪的手稳如磐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对准那个微小的凹陷,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垂直刺入!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声响起。
李欢手腕猛地一沉,清晰地感觉到银簪尖端穿透了坚韧的环甲膜,进入了一个中空的管道!阻力瞬间消失!紧接着——
“嗬——!”
一股强烈的气流混合着细微的血沫,猛地从那个小小的穿刺孔中喷射而出,发出尖锐的哨鸣!
成功了!临时气道建立了!
地上那濒死之人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鱼重新回到水里,贪婪而剧烈地吸入了劫后余生的第一口空气!那骇人的青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从脸上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胸膛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致命的窒息感被暂时解除!
李欢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握着银簪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她保持着姿势不敢移动分毫,防止银簪移位或滑脱。她抬起头,看向堵在门口、已经彻底呆若木鸡的狱卒,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却异常清晰:
“看清楚了?这叫环甲膜穿刺!他暂时死不了!立刻去禀报王爷!此人需要后续救治!还有,准备干净的布、清水、烈酒!快!”
狱卒张大了嘴,脸上的横肉僵住,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那根插在囚犯脖子上、还在随着微弱呼吸喷出血沫的银簪,又看看地上那明显“活”了过来的囚犯,最后目光落在李欢那张沾着污迹却异常镇定的脸上。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他一时忘记了反应。
“快去!”李欢厉声喝道。
狱卒猛地一哆嗦,如梦初醒,脸上最后一丝凶狠彻底被骇然取代。他再不敢有半分迟疑,连滚爬爬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地牢深处的黑暗通道里,脚步声凌乱而仓皇,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
地牢重归死寂,只剩下李欢压抑的喘息,和地上那人微弱但持续的气流声。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低头看着那根维系着一条性命的简陋银簪,感受着指尖下生命重新跳动的微颤,一股混杂着疲惫、后怕和一丝微弱成就感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然而,这短暂的喘息并未持续多久。
一种更低沉、更压抑的动静,如同酝酿中的闷雷,隐隐约约从地牢深处——缚岩所在的书房方向传来。
那不是说话声,也不是打斗声。
那是一种……极其痛苦的、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短促,沉重,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挣扎。仿佛一只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猛兽,在绝望地试图挣脱束缚。紧接着,是某种重物轰然倒地的巨响!
李欢的心猛地一沉!
不好!缚岩!
几乎就在她念头升起的刹那,地牢深处那扇沉重的、通往缚岩书房区域的暗门被猛地撞开!刚才那个去报信的狱卒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脸上毫无血色,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声音都变了调,嘶哑地朝着李欢这边尖叫:
“快!快!王爷……王爷他……”
李欢瞳孔骤然收缩!根本来不及多想,她猛地拔出那根银簪——地上的囚犯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但呼吸并未完全断绝,显然异物可能已被气流冲出部分。她看也不看,将带血的银簪在破烂的囚衣上用力一擦,反手插回发髻,如同矫健的猎豹般从地上弹起,朝着那扇洞开的暗门,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过去!
地牢深处的书房区域,景象触目惊心。
原本整齐肃穆的书房一片狼藉。沉重的乌木书案被掀翻在地,笔墨纸砚、公文卷宗散落得到处都是,如同经历了一场风暴。空气中浓重的沉水香气被一股新鲜浓烈的血腥味粗暴地撕裂、覆盖。
缚岩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玄黑的蟒袍凌乱不堪,沾满了灰尘和墨迹。他一只手死死地抠着喉咙下方,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青筋暴突如同虬结的树根。另一只手痉挛般地抓挠着胸口昂贵的衣料,仿佛要将心脏从胸腔里硬生生掏出来!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抽搐、颤抖,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到极限的恐怖哮鸣音!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濒死的绝望!他原本冷白如玉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极其骇人的深紫绀色,如同被浓重的墨汁浸透,额头上、脖颈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黄豆大小的冷汗。嘴唇是可怕的乌黑色,牙关紧咬,嘴角不断有带着血丝的白色涎沫溢出。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痛苦地圆睁着,瞳孔因为极度的窒息和痛苦而放大,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和神采,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空气的疯狂渴望!
他整个人,像一条被抛上岸的巨鲸,徒劳地、痛苦地挣扎在窒息的深渊边缘!生命的气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上飞速流逝!
“王爷!”随后冲进来的侍卫长和几个亲卫看到这一幕,魂飞魄散,惊骇欲绝地扑上去想要搀扶。
“别动他!”李欢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慌乱。她一个箭步冲到缚岩身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根本不顾及身份和礼节,直接跪倒在他身侧。
她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搭上他颈侧的动脉——搏动极其微弱、快速、紊乱!触手所及的皮肤冰冷湿黏!她迅速俯身,将耳朵贴近他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空气的胸膛——除了那尖锐刺耳的哮鸣和湿啰音,几乎听不到有效的心音!
急性喉头水肿?!严重支气管痉挛?!还是毒发诱发的急性心力衰竭?!
没有时间细究病因!当务之急是气!是氧气!是打开通道!
李欢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缚岩那因窒息而极度后仰、青筋暴突的脖颈!她的手指再次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按压在他的甲状软骨(喉结)下缘,向下滑动——第一个凹陷(环甲膜间隙)……找到了!
“银簪!”李欢头也不抬,厉声喝道,同时一手用力托住缚岩的后颈,保持气道开放,另一只手死死压住他因痛苦和濒死本能而剧烈挣扎的手臂。
“什…什么?”旁边的侍卫长完全懵了,看着李欢的动作,又看看地上濒死的王爷,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发簪!快!”李欢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嘶哑变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想救你们王爷,就立刻给我!”
侍卫长一个激灵,目光猛地落在李欢散乱发髻间那根沾着血污的银簪上。他几乎是扑了过去,粗暴地一把将那根簪子拔了下来,颤抖着递到李欢面前。
李欢一把夺过!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她再次低头确认位置——环甲膜!这个位置下方就是气管,没有大血管和神经,是紧急开放气道相对最安全的位置!
没有消毒!没有麻醉!没有现代的任何辅助器械!只有一根简陋的银簪和一个随时可能彻底停止呼吸的病人!
李欢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手术台上的激光,锐利、冰冷、专注到极致!她摒住呼吸,全身的力量凝聚在握着银簪的右手上。锋利的簪尖,对准了那个微小的、决定生死的凹陷——
猛地刺入!
噗嗤!
同样的穿透声,在这死寂而紧张的书房里,却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这一次,阻力更大!缚岩的颈部肌肉因剧烈的痉挛而异常紧绷!李欢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簪子刺穿了坚韧的环甲膜!
“嗬——!!!”
一股极其强烈的气流,混合着大量粉红色的血性泡沫和粘稠的分泌物,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那个小小的穿刺孔中狂喷而出!强劲的气流甚至将簪子都冲击得微微震动!
这强劲的气流喷射,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的封印!缚岩原本因极度窒息而僵直弓起的身体猛地一松,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软下去!紧抠着喉咙的手无力地滑落,胸口那恐怖的、撕裂般的起伏骤然平缓下来!虽然依旧急促虚弱,但那尖锐到令人牙酸的哮鸣音瞬间减弱了大半!
深紫绀色的脸庞如同退潮般,那骇人的紫色开始迅速消退,露出了底下失血般的惨白。涣散的瞳孔开始艰难地凝聚,虽然依旧充满了痛苦和茫然,但那份濒死的绝望气息,终于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李欢握着银簪的手微微颤抖,却依旧稳稳地固定着,防止滑脱。她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囚衣后背。
成功了。又一次。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如同石化般、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的侍卫,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冷静:
“命暂时保住了。准备干净的温水、布巾、烈酒。再派人,立刻去我的牢房,把墙角那堆干草下的东西全部取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