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未寄的杏叶
急诊中心的玻璃门带着消毒水与死亡混合的窒息气息洞开。惨白的灯光倾泻而下,像冰冷的审判。门内景象粘稠模糊。医护人员沉默穿梭如鱼。担架车轮碾过地面的辘辘声沉重单调。角落传来压抑如受伤野兽的啜泣。
我的目光疯狂扫视。没有她!心脏擂动撞击着肋骨。视线被无形力量拖拽,死死钉在大厅深处被屏风隔开的区域。几个穿着染血手术服的医生背影沉重如铅。
双腿灌铅,我踉跄着挪向那堵白色人墙。血腥味混合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每一步,都像滑向深渊。
屏风几步之外,一个戴蓝色手术帽、满脸倦意与某种难以言喻神色的中年男医生缓缓转身。他冰冷审视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我脸上,像冰锥刺穿最后一丝侥幸。
“谁是苏晚的家属?”他的声音不高,却如钝刀割开所有嘈杂。
角落里,一个身形佝偂如被压垮老树的头发花白男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出绝望:“我…我是她爸!”他跌撞扑来。
我的心跳骤停。目光死死锁住医生。
医生看着苏父,又扫过周围屏息的人,包括僵立的我。沉默的几秒漫长如世纪。然后,他极其缓慢、沉重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嘴唇翕动,声音干涩如砂纸,“我们尽力了。”
“轰——!”
脑中炸开的不是巨响,而是绝对的、真空的死寂。所有声音被瞬间抽离。世界只剩下那句“尽力了”和那个宣告终结的摇头动作,在视网膜上无限放大重播。血液涌向头顶又瞬间冻结。四肢冰冷麻木。我僵直如被抽去灵魂的泥塑。眼前的一切旋转模糊扭曲。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坚硬清晰的触感,猛地刺穿麻木。
右边校服外套口袋。
里面塞着什么硬硬的东西,冰冷地抵着大腿外侧。
在医生宣布结果的刹那,在苏父绝望的嚎啕撕裂死寂空气时,我的右手,被一种原始的、自虐的冲动驱使,痉挛般猛地插进口袋深处。
指尖触到了。
坚硬,干燥的植物韧性,边缘微卷。是那片银杏叶,和它包裹着的棱角分明的信纸。它们突兀地躺在口袋褶皱里,硌着指骨,像烧红的烙铁,又像千年寒冰。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医生的声音遥远如虚空回响。
“晚晚啊!我的晚晚啊——!”苏父撕心裂肺的哭嚎如潮水将我淹没。
我的指尖死死抠在那片坚硬冰冷的银杏叶上,锋利的边缘几乎刺破皮肤。巨大的、迟来的、足以碾碎灵魂的荒谬感排山倒海。它就在这里。它一直都在。就在我的口袋里。在我以为一切还来得及的昨天下午,在我被推搡、在她耳尖绯红的那一刻,它滑进了这个深渊。然后,被我亲手遗忘。像一个残酷无声的嘲讽。
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弯腰干呕。喉咙火烧火燎,却只呕出冰冷的绝望,如同那片坚硬的银杏叶,深深硌进心脏,碾磨着,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