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鬼哭崖寻门
那扇破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撞上,贺兰山的风立马像一群饿疯了的野狗扑上来,撕扯着衣服,往骨头缝里钻。院子那头,黑黢黢的商务车趴着,车窗黑得像抠了眼珠子的骷髅,屁动静没有。轮椅里那主儿,影子都没露一个。就司机手里那铁疙瘩卫星电话,冷冰冰地往外蹦字儿:
“动身。鬼哭崖。”
字儿砸在地上,邦邦硬。没多余一个屁。那开车的黑脸汉子,闷葫芦一个,把那个死沉死沉、蓝灯鬼眨眼的卫星盒子往肩上一甩,勒紧带子,活像背了口棺材。他头一低,闷不吭声就扎进了外头泼墨似的黑里,那架势,跟奔着阎王殿投胎似的,没半点回头的意思。
“操他姥姥的晦气!”刀疤一口浓痰啐在冻硬的地上,抬手就把胸前挂那冰凉梆硬的手机往上狠劲儿一拽,屏幕硌着他鼓囊囊的腱子肉,疼得他龇牙咧嘴。工兵铲往肩上一扛,铁片子刮着石头嚓啦响,他骂骂咧咧跟了上去:“鬼哭崖?哭他娘的丧!老子先把你个破山头铲平喽!”声音吼得山响,可风一灌,后半截就散了架。
老油条脖子一缩,冲锋衣拉链“滋啦”一下拉到顶,差点勒着下巴颏。他手忙脚乱地扒拉着挂在胸口的手机,镜头对着黑乎乎的前路,嘴里神神叨叨:“祖宗保佑…可别拍歪了…”深一脚浅一脚追着刀疤那宽背影,活像条怕跟丢了主人的癞皮狗,“疤…疤哥!慢点!兄弟腿短!哎哟我日…”话没完,脚尖绊上块石头,整个人往前一扑,手电筒都甩飞出去,在乱石堆里滚了几圈才停住光柱,映出他一张吓白的脸。
周工?她压根儿没看这出闹剧。头灯“啪”地亮了,一道雪亮的光柱子,稳得像焊死在手里,直直劈开前面的黑。她抬脚就走,步子不大,踩得却实,一步一个脚印陷在碎石里,没半点声响,像片灰影子飘进了队伍中间。
我落在最后头。吸一口气,那风带着砂石粒子,刮得嗓子眼儿生疼。肩膀上的包带子勒进肉里,沉。手里那把工兵铲,柄冰凉,带着股生铁和机油混着的铁腥味儿。抬头看天,黑云压顶,跟块脏抹布捂严实了,屁光没有。就剩下风,嚎得人后槽牙都发酸,越往那山坳子里走,声儿越邪性。得,棺材板算是钉死了。抬脚,踩进这鬼哭狼嚎的地界儿。
这他妈哪是路?纯粹是山神爷拉稀崩出来的一地碎骨头渣子跟狗牙石头!陡得能把人肠子从嗓子眼儿颠出来。脚下没一块稳当的,碎石头哗啦啦往下滚,那声儿在死静的山沟子里撞来撞去,听着就像后头跟着索命的无常鬼在推石头。风更野了,跟冰锥子似的,往脸上扎,往耳朵眼儿里钻,顺着裤腿、袖口往里灌,冻得人卵蛋都缩成一团。几道光柱子(刀疤的乱晃,老油条的哆嗦,周工的笔直)在呲牙咧嘴的黑石头跟枯死扭曲、活像吊死鬼胳膊的树杈子中间晃悠,影子被扯得老长,张牙舞爪,真他妈瘆得慌。
刀疤打头阵,他那身板像堵移动的黑墙,大皮靴子踩得碎石噼啪乱蹦,嘴里喷的唾沫星子能冻成冰碴子:“日他先人板板…这破石头…硌你爹脚底板呢…姓龙的!你个老棺材瓤子,当年钻这鸟不拉屎、耗子都饿死的鬼地方图啥?图这儿风水绝,赶着来给自己挖坑挺尸啊?!”他猛地把手电光柱朝我脸上杵过来,白光刺得我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图个耳根子清净。”我眯缝着眼,闷声回了一句,脚下在溜光水滑、长了青苔的石头上小心挪着,找能下脚的地儿。
“清净?哈!现在够他妈清净!清净得老子心口窝子直蹦迪!”刀疤怪腔怪调地吼回来,那声儿在风里打着旋儿,听着更虚了。
“二位爷!我的亲祖宗!”老油条吊在刀疤腚后头,喘得跟破风箱漏了气似的,一步三晃悠,“省…省点唾沫星子吧…这鬼地方,喘口气都他娘跟拉风箱一样…哎哟我操!”他又被块石头绊了个趔趄,手电光柱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朝右边岩壁蹦过去,光斑乱抖。
周工在我前头几步。像个没魂儿的影子,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手里那道光柱子,稳得像铁打的探针,一寸寸犁过脚下硌脚的乱石,扫过两边陡得吓人、黑黢黢的岩壁。光柱有时会停一下,停在一道被风啃得只剩个模糊影子的岩画线儿上,或者一块长得歪瓜裂枣、透着股邪劲儿的黑石头上。她眼镜片后头那眼神,死盯着,像是在琢磨这片死地里头藏着啥见不得光的秘密。也就停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光柱子又直直捅进前头的黑窟窿里。她像个上了发条的寻路机。
越往那山坳子深处拱,风嚎得就越不是人声。不再是呜呜地刮,变成了尖利、拖长的呜咽,像无数根生了锈的铁丝在刮你耳膜,一阵紧过一阵,从那黑得跟巨兽喉咙眼似的山坳深处往外冒。那声儿钻耳朵,搅得人心里头七上八下,后脊梁骨都嗖嗖冒凉气。“鬼哭崖”,这名儿,真他娘是贴骨贴肉,一点没糟践!
“嚎!嚎你娘个腿!再嚎老子一铲子把你山头铲平喽!”刀疤被那鬼哭狼嚎搅得心烦意乱,猛地朝黑暗里炸雷似的吼了一嗓子。吼声在狭窄的山谷里撞来撞去,反倒衬得那风声更瘆人了。
他这嗓子刚吼完,一直闷头往前拱的周工,手里那根笔直的光柱,突然像被啥东西咬住了,“唰”地一下,死死钉在了右边岩壁上一块凹进去的黑黢黢的地方!那地儿,糊满了厚厚一层湿漉漉、墨绿色的苔藓,挂满了干巴发黑、蛇一样的藤蔓,底下还堆着一摊滑下来的碎石烂泥,看着跟旁边风化的破石头没啥两样。
她站住了,光柱子纹丝不动,像把刀,把那片阴影给剖开了。
“咋了?哑巴了?发现金元宝了?”刀疤也停下,没好气地嚷嚷,手电光跟着晃过去,在那片苔藓藤蔓上乱扫,“一堆烂苔藓烂树根子,有屁的好看!”
老油条趁机一屁股坐在块石头上,呼哧带喘,也把手电光哆嗦着打过去:“周…周大妹子?找…找着门了?”声音里半是希望半是哆嗦。
我没吱声,几步凑到周工旁边。这地方…不对劲。混了半辈子土腥味儿,这种看着天衣无缝的石头缝子,底下往往藏着要人命的机关。我眯起老眼,凑近那片湿滑冰凉、腻着厚厚苔藓的岩壁。强光下,苔藓吸饱了水,黑绿黑绿的,底下岩石的纹路都模糊了。我伸出糙得跟树皮似的手指头,在冰冷滑腻的苔藓底下摸索。苔藓的湿冷和底下石头的坚硬硌着指肚。突然,指关节顶到一处…不是石头天然的坑洼!那感觉,硬邦邦,有棱角!是人工凿出来的凸起!我屏住气,用指关节死命往一块看着有点松动的凸起石头上狠狠一顶!
“咯噔…”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像老骨头错位的声音,从石头缝里挤出来。
紧接着—“嘎吱…嘎吱…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带着千年积灰和铁锈腥气的摩擦声,从石头肚子里闷响起来!脚下的地皮都在微微打颤!盖在凹坑上的苔藓、藤蔓和碎石块,像活过来似的,簌簌发抖,噼里啪啦往下掉!
在刀疤瞪圆了的牛眼、老油条吓得往后缩的怂样、还有周工镜片后头那冷静得吓人的目光注视下,那块巨大无比、伪装得跟天生地长一样的黑石头门,带着刺耳牙酸的呻吟,像扇生锈了几百年的破铁门,缓缓地、沉重无比地朝里面滑开了一道缝!
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霉烂、铁锈和一种陈年老油哈喇味的阴冷气息,猛地从那道黑缝里喷了出来!直冲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