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衣柜
01
阴暗，闷热，拥挤……
一个挨着一个，没有任何空间，不同种类的都聚集在一起……
我们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不要再安排新的来了……我们都无法移动，脸贴在别个的脸上，身体被压迫成不同的形状，还有各种细菌在这里滋生，即使是那些带着强烈气味的防霉片都无法阻止这些细菌的产生。
很快就要到南方的梅雨季节了，潮气会从外面进来，蔓延到这里，然后滋生更多的细菌。
受不了了……我们受不了了……
灯突然亮了，那些吵杂顿时安静了下来。衣柜门被拉开，一堆还带着包装的衣服扔了进来，但是很快就带着更多的衣服跌落了出去。美丽的少妇叹了口气，懒得多看，转身走了出去，坐在沙发上将细长的小腿搭在茶几上休息。
“米妮太太你回来啦？”做家政的阿姨从厨房走过来，看了一眼衣帽间，“哎哟，怎么又那么多衣服，没地方放了啊。”
“你放在那里别管。”被叫做米妮太太的少妇在沙发上转了转身体，疲惫地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那好，今天我就走啦。”阿姨解下围裙，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米妮最近觉得很闹心，她从香港买回来的一堆高档时装又没有地方放了。米妮的老公买房子的时候特意给她安排有衣帽间，整整一个房间三面墙都是定制的衣柜，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但是米妮还是觉得不够，她的鞋子，帽子，墨镜，上衣，裙子……好像快要溢出衣帽间，她开始责怪老公当时安排的房间实在太小了。
“亲爱的，我想买个衣柜放房间里好不好？”她拿着电话对着远在香港的老公撒娇。
“你不是有衣帽间吗？”老公明江非常不高兴，他喜欢房间简洁，而且卧室里已经有一个衣柜了，他一想到米妮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就要入侵他的卧室就感觉到很困扰。
米妮感到很泄气，她老公从来不管她买衣服的事情，但是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破坏他井然有序的空间。很多人都不能想象，像明江这样一板一眼的人怎么能看中花蝴蝶一般的米妮。大家都以为她靠的是姿色，明地祝福实际很多人都在暗地里唱衰她的婚姻。米妮可不是笨蛋，她知道两个人相处靠的不仅仅是姿色，而是很多生活上的包容和迁就。她不想惹怒老公，但是看见堆放在衣帽间的那些衣服她又感到闹心，打开衣柜都挂满了衣服，怎么都塞不进去了。
无聊之下，她先是拿出相机给自己的美美衣拍了照片传送到微博去，写上一句话：“哎呀，人家的衣帽间都满了╮(╯_╰)╭～～肿么办涅！”然后满意地看到自己微博上的粉丝蜂拥而至的留言。她拍照很讲究技术，要照出无意摆放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很有心机地显示出衣服LOGO，她喜欢晒自己的幸福生活，喜欢看那些唱衰自己的朋友违心地回复羡慕的话语。但是才小爽了片刻，她立刻又苦恼了：怎么办？衣服不能这样一直放在外面，虽然是趁打折买回来的名牌，但是也不便宜，这样堆放着不是办法。
米妮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激凌吃了两口就扔进垃圾桶，她怕胖，但是嘴巴又馋。她回去想关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刚好看见有个人私信了她的微博：“太太，你那些美丽的衣服是不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衣柜呢？”
她点开那个人的头像看，看见好像是一个家具店的LOGO，刚好和自己在一个城市。她内心呼喊：“我当然想要了！”但是又想到明江的禁令，不由叹气。不过，这样的家具店也不是什么品牌家具，去看看不买也无所谓吧，去看一下也许自己就不想买了。她仿佛神差鬼使一般回复了：“你的店在哪里？”
02
破旧的小巷子，寿衣店安安静静地开着门营业，旁边叫做“渊”的家具店铁门紧闭，却挂了“营业中”的牌子。它旁边还有一家成人店继续亮着粉色的灯，生命的欢娱，安宁和死亡的过程好像就浓缩在这个小巷子里。破旧的小巷子沉淀着某种岁月痕迹的沧桑感和寂寞感，这个时候天空开始纷纷扬扬下起毛毛雨。
米妮撑着粉色的雨伞站在“渊”家具店的门口，心里估不准要不要进去。她想她简直是疯了，居然晚上九点来看家具。但是“渊”家具店的派先生说他们的店二十四小时营业。
这种家具店即使二十四小时营业也不会有人来看吧。她心里这样想，然后伸手轻轻推了推那扇铁门，没想到居然一推就开了。
门开了条缝，里面露出半个男人的面孔，借着路灯可以看见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他微笑着说：“是米妮太太吗？等你很久了，请进来吧。”
米妮不禁犹豫了一下，这样的晚上进了这家店会不会是黑店？她本能说了句：“我家司机就在路口，我不能停留太久。”
派先生微笑了一下，门打开得更大了，她看见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脚边还有一只黑猫探出头来“喵”地冲她叫了一声，一对黄澄澄的猫眼睁得大大地望着她。这个俊美的男人长得比她高出一个头都不止，彬彬有礼地微微鞠躬说：“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本店一定能提供你需要的家具。”
米妮裹紧她的薄呢披肩有点不想进去，这种家具店怎么大关铁门，看起来就很不靠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有种安定她情绪的魔力，只是几句话，就让她感觉非常值得信任，那个黑漆漆铁门后的家具店也强烈地吸引着她。她咬紧嘴唇说：“我跟我司机说了，十分钟之内我不出来，他就进来找我。”说罢看了看停在胡同口的车子，那是她老公公司的司机，此时靠在车边在一口一口地抽烟。
派先生打开了铁门侧身让开，微笑：“请进。”
进了家具店之后，灯光很昏暗，她感觉到旁边有很多东西，但是却没办法看清楚，派先生示意她坐在一张沙发上，然后问她：“你想看点什么呢？”
她毫不犹豫地说出来：“衣柜。”
派先生温和地说：“好，我把灯开亮一点让你能看清楚。”说罢就打开了灯，米妮不禁眼前一亮：在敞亮的灯光下，她看见旁边堆放了形形色色不同款式的家具，有维多利亚风格的小茶几，也有中式的八仙椅，还有漂亮的欧式公主床等等。她是识货的人，这些家具做工都非常精致，有些甚至还能看出来是古董。但是这些家具都被很随意地堆放在一起，没有任何摆放的技巧，真是太委屈了，好像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一般，抗议这种轻慢的冷遇。这家家具店里面的面积比想象的大很多，但是作为一个家具店来说还是有点小。她吞了吞口水说：“你为什么不找个大点的店铺呢？这样堆放家具很可惜啊。”
派先生笑笑说：“就和很多喜欢收集衣服的美女一样，我这个人喜欢收集家具，但是收集好了却没地方放，只好这样随便摆放着。”
米妮听得心中一动，她看了看这些家具，倒是有两三个衣柜，质量和做工很好，但是不是太小就是太大，颜色和卧室也不太搭配。派先生推开一扇门对她说：“如果不满意，这里倒是有一个我刚刚入店的衣柜，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米妮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突然感觉到眼前一亮：那个小房间里就有一个她理想中的衣柜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和她卧室的颜色简直是绝配，而且比她原来卧室的衣柜要大，可以放下更多的衣服。她摸了摸那衣柜，感觉到打磨过的光滑和实木特有的亲切感。奇怪的是，这个是六门柜，但是是个推门式的设计，每次只能打开两扇门。
“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她觉得这样拿衣服很不方便。
“门后还有个镜子可以拉出来，”派先生示意，“这个是设计师的嗜好，他就只设计了两扇门。”
她打开衣柜，看见里面的设计都非常贴心，她真的太喜欢了，回头问派先生：“这个多少钱？”
派先生微笑着说：“太太好眼光，这个是我店里新进的好东西，价钱的话我们出去慢慢谈。”
——真的只是花了十分钟。米妮裹着披肩从家具店出来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居然就决定买了那个衣柜！她本来就打算出来随便转转，但是那个衣柜太合适了不是吗？她可以把卧室里的那个换掉，老公也许也不会反对。
司机看她兴奋得满脸绯红，几乎要以为她是出来私会情人，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开车带着米妮离开了。
03
“第一，衣柜放进了衣服就永远不要清空它。第二，一定要在有亮光的时候打开它。第三，一个月之内如果不满意，可以随时退货，全额退款。‘渊’家具店的宗旨就是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愿你购物愉快——派先生。”
这是什么破规矩？米妮看着送货工人递给她店主的“产品须知”，有点想扔到垃圾桶去，但是卡片实在精致好看，银灰色的卡片，漂亮的字体，让她又不太舍得丢。工人将衣柜送来，然后又把她原来的衣柜搬走，说派先生会替她保留一个月，如果她不满意新家具，可以连同货款和旧家具一块送回来。
送走了快递员，她乐滋滋开始往衣柜里放东西。刚买的衣服连同原来衣柜的东西都可以放进去。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分类摆放，然后满意地关上了衣柜，看着它和卧室相宜得彰，她高兴极了。她赶紧拍了张照片发到微博上去，可惜这个衣柜没有明显的LOGO，无法显示身价，发了微博也没有多少人回应，但是她的粉丝留言很多，不一会那条微博已经淹没在那些对她衣服首饰膜拜不已的粉丝留言中了。
做家政的阿姨敲门的时候刚好看见米妮将包装纸箱拿出来扔，然后凑上去笑着说：“太太，买新家具？”
“是啊，你来看看！”米妮高兴地叫阿姨过来看，谁知道阿姨一走进卧室之后看见那个衣柜便脸色一变，扭头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她说：“太太，你喜欢这种东西？”
“难道不是很漂亮吗？”她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有异，“不过这个衣柜不用你打理，卧室的卫生和以前一样留给我做吧，明江他不喜欢外人出入他的卧室。”阿姨低声说了句“太好了”，然后赶紧走进了厨房，一言不发地开始干活。
米妮的老公明江这个时候也回家了，给她带回了很多礼物，然后进了房间看见新的衣柜微微一怔：“你换了衣柜？”
“恩，比原来的大点，颜色也比较配卧室，”米妮小心翼翼回答，“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换回去，老板说可以退货的。”
明江怔怔地抚摸了一下那个衣柜，然后叹了口气：“配不配什么的，难得你有这个心，算了不换了。”米妮立刻高兴地抱住他送上一个香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米妮和她的衣柜也相安无事。已经接近初夏了，她又开始频繁地买新衣服，幸好有这个衣柜，她的衣服不会没有地方放。但是她最近发现了个奇怪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老公明江总是对着衣柜门转来转去，有时候对着衣柜的时候，也是长叹一声，似乎无限忧伤的样子。
米妮这回不乐意了，她不喜欢衣柜夺取了老公的注意力，卧室里老公的注意力一直都是她，现在好像分散给那个衣柜了。
有一天早上，是个阴雨天气，都已经七点多了，天色还是暗沉沉的。她又看见老公对着衣柜门系领带，然后似乎不满意地这里扯扯，那里扯扯。好不容易系好了，他就对着衣柜做了个鬼脸，然后将脸伸到衣柜面前，好像要它亲吻的样子。
这种诡异的场景，米妮看得简直毛骨悚然，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你对着个衣柜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哎呀，看看嘛。”明江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衣柜，他盯着衣柜说，“当初你买它回来，我还觉得你怎么买那么老式的衣柜做什么，现在看，真的越开越喜欢。我以前小时候，家里有个衣柜就是这种款式，这种黄色的木漆。”他伸手摸了摸衣柜，无限眷恋地说：“这里有个镜子。”然后他盯着那衣柜皱眉头：“你这样瞪大眼睛做什么？”
米妮何止是瞪大眼睛，她现在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老公背对着她，面对着她，面对的是柜门，镜子明明就是在衣柜里面没有拉出来的，他怎么知道她在干什么？再说了，这个柜子哪里是黄漆的老式家具？明明是米白加银灰的欧式家具啊！哪里有镜子？她仍不住猛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睡梦中。
明江对着柜子门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头也不回地说：“你那么用力揉眼睛，当心揉出来啊。”
她呆坐在那里，看着老公满意地对着柜子门眨了眨眼睛然后出门了，仿佛还在梦中。她瞪着衣柜看，明明就是和原来那个衣柜一样的颜色，只不过是更大了一点，哪里有镜子在上面？哪里是黄色的漆？她无力地走下床，觉得那个衣柜有点诡异，但是又说不上哪点。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如果要退回去还来得及，但是……自己那么多衣服放哪里呢？她打开了衣柜门，里面琳琅满目的衣服又让她心情稍微舒适了一点。衣柜现在已经挂满衣服了，而且井井有条，她总不会找不到她要的东西。
做家政的阿姨这个时候来敲门了，她心中一动，就把阿姨叫了进来：“阿姨，你看这个衣柜款式怎么样？”
谁知道那阿姨低头就是不看她的衣柜，嘴角抽搐着，然后突然恶狠狠挤出一句话：“太太，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了！请您以后再找别人吧！”说完就迅速解下围裙走出房间，迅速找外套穿上，迅速离开了她家。
“这到底……怎么了嘛……”米妮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外面的雨这个时候开始变大了起来。
好潮湿……好潮湿……米妮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在细细地抱怨，但是她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是正常的嘛，因为这套房子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回头看的时候，视线落在那个新买的衣柜身上。她伸出手去，轻轻拉开柜子门，门后是一扇穿衣镜，映出她苍白而疲倦的面容，在那张苍白的面容和纤细的身体的倒影旁边，就是密密麻麻挂满了她的衣服。她突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个衣柜买回来的时候，衣服放进去是刚刚好，为什么后来买回来的衣服，总是能放得下？明明空间就那么大，但是每次都能刚好放完。
她瞪着衣柜，每件衣服之间好像都有点点空隙，并不像衣帽间那么紧密，但是已经挂满衣服了，全部都是她心爱的衣服，精心挑选的，每一件都是上品。
门铃响了，她关上柜子出去开门，发现是网上购物送来的快递，她叫人在国外代购了两件礼服，刚刚送到。她赶紧签单，然后抱着衣服走进来，打开穿在身上，对着穿衣镜欣赏了片刻，就找衣架挂进衣柜里。
当她关上柜门的时候，内心突然又咯噔了一下，急忙打开看，突然看出了什么异常，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而上：衣柜里的衣服还是按照原来的空隙间隔好好的摆放着，即使加进了两套小礼服也丝毫不见拥挤。
这……这不可能啊……她急忙踮脚去翻弄那些衣服，该在的都还在，为什么空间总是不见拥挤呢？
等等……难道她的衣服都在吗？是不是那个家政阿姨拿走了？她努力回想自己的衣服，然后仔细盘点，发现都在——她的衣服实在是太多了，难道每一件都能想起来吗？不行，她要仔细的盘查，她将衣服一件一件地从柜子里拿出来，扔到了床上，床上堆积的衣服越来越多，但是好像柜子里的衣服依旧还有残余。明明柜子就不大，挂的衣服取下来之后发现旁边还有一些。米妮快要疯了，她回头看看床上堆积的衣服，再看看还有衣服的衣柜，她忍不住一脚踏进衣柜里看看到底柜门之后，下决心要把里面的衣服全部都扔出来。
她站在衣柜里面开始拉扯里面的衣服，真的是看不出里面有那么多衣服，她愤怒地往外面扔，一件一件往外面扔，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摸到了什么东西。不，是她的手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米妮一身冷汗，她感觉里面有一只手抓住了她！
这里好拥挤……好拥挤……
米妮吓得想尖叫，但是立刻有另外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有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头发。
衣柜里怎么有这样的东西？她感觉自己要被拖到里面去了。她突然想起派先生的警告：“不要试图清空衣柜。”她顿时大骇起来，那些手冰凉冰凉，有的已经腐烂，有的还戴着华贵的蕾丝手套，有的上面还戴满了戒指，上面有一枚好像还是她自己收藏的。那些各种各样的手努力将她往里面拖，倒在柜门旁边，挣扎着想出去。
没有用……她的身体一点一点被拖到黑暗的柜子深处去了，好像里面有个极大的空间似的。
好潮湿……她感觉到周围的潮湿，还有带着霉味的皮草，腐烂的动物真皮的气味，还有似乎悉悉索索爬满了虫子的棉花，残破的蚕蛹渐渐有无数的东西从里面挣扎着出来。她看清楚了，那些都是蛾子……无数的蛾子似乎断了翅膀似的掉落在她脸上，头发上，颤巍巍地爬动着，发出阵阵悲鸣……
“啊——”
04
明江回到家里，以为卧室发生了抢劫案：各种各样的衣服乱丢在床上，堆积成山，米妮却不知去向，家政阿姨也不在。
他从来没有见过米妮这样乱丢东西，现在连床都没有了，全是一片衣服的海洋。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爱买衣服，什么时候买了什么多衣服？他叹了口气，只好自己收拾起来。里面的衣服好些都没有拆标签，他皱眉头：什么时候米妮还有这种品味？他看见那堆衣服里好像还有一些看起来非常古老的旗袍，还有一些非常低廉的人造纤维的衣服，甚至好多都看起来不同码子的，根本不是米妮的尺寸。
他拿起衣服闻闻，上面有陌生的香水味，有些还带人令人生厌的体臭味——这都是什么人的衣服啊？米妮也带回来？她在做二手衣服买卖吗？明江随便捡了几件米妮常见的衣服放回衣柜，那些乱七八糟来历可疑的衣服他随便找了个几袋子装起来扔到米妮的衣帽间去，如果米妮短时间内不处理掉这些东西，他打算直接扔到楼下垃圾桶去。
米妮可怜的衣帽间全部堆满袋子之后，他拉上了门，再也不想多看一眼，然后自己随便收拾了一下房间倒头就睡。
到了晚上九点钟，他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接过来是一个温和的男声：“您好，请问是米妮太太府上吗？”
“是，她现在还没回家，你是谁？”明江怀疑地说。
“哦，”电话那边的男人轻轻笑了，“我是卖给她衣柜的家具店老板，今天是她购买衣柜一个月包退期的最后一天了，如果她对衣柜还满意，那么我们过了今天就不会再履行全额退款的义务了。”
“衣柜很好，不用退了，”明江对对方的服务态度感到有好感，“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派，我的家具店叫‘渊’家具店，希望您以后有需要的话，能到澄江路我们店里看看，我们竭诚为您服务。”那头派先生语气温和挂上了电话，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身边的小黑猫“喵喵”叫了几声，他伸手摸摸小猫的脑袋，叹了口气：“买东西的话还是要仔细阅读用户须知啊。”
他的铁门又砰砰砰地响了起来，他起身打开门，门外是一个涂白了脸，扎着脏兮兮的大辫子，穿着怪异花裙子的男人，他怯生生地问：“我家火灾了，听说这里有很便宜的适合我的家具？”
“是啊，正等着你呢。”派微笑着引他过来，“你想要什么东西？”
“就一般生活用的，可以装东西的就可以！我没什么要求。”怪男人擦了把鼻涕，似乎刚刚哭过，他的嘴巴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我就一捡破烂的，家失火了，好多记者跑过来拍我，我都快生活不下去了，有什么的可以凑合就好。”
派先生指着米妮太太那个原来的衣柜说：“这个衣柜怎么样？虽然它原来的主人嫌弃它了，不过它看起来能装不少东西。”
“这可太好了，但是这个要好几千吧！我就要旧的人家不用的家具就行！”怪男人鼻涕又流出来了。
“这个就是旧家具，价钱嘛……”派先生微笑，“我只要你一天捡的破烂钱就可以。”
“啊啊！”怪男人用长满冻疮的手擦着鼻涕，感激地说，“你可太好了！”
“请注意用户须知，柜子尽量不要堆放太多的东西，不要在柜子里面生火，一个月之内如果不满意，可以随时全额退款。”派先生束手微笑着说，黑猫叫了一声，轻快地跳到他的肩膀上。
05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没有任何米妮的消息。明江报警了，但是还是没有她的消息。明江感到很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也没有家政阿姨来帮忙，生活得非常艰难。他的秘书小雪不忍心看自己老板天天蓬头垢面上班没精神，自告奋勇来给他做家政。
“哇！米妮姐那么多衣服啊！”小雪打开衣帽间，被迎面扑来的衣服吓了一跳。
“那些都不是她的衣服，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旧衣服，你帮我整理一些没用的扔了，我每次看见那么多衣服就头疼。”明江坐在沙发上看文件，揉着额头说。
小雪得令，就将里面一些看起来不怎么值钱的，尺码也不对的，款式过时的衣服全部整理起来拖到楼下垃圾桶。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老板已经累得倒在床上睡着了。小雪轻轻走进他房间，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老板的私人的卧室，感到十分新奇。卧室墙上挂着老板和米妮的结婚照，她撇了撇嘴巴，那个新娘看起来比自己漂亮不了多少嘛！而且自己比她年轻。她给老板盖上了辈子，望着他成熟稳重的面容感到十分眷恋：她一直隐藏着对明江的私人感情。传闻说老板总是会吃秘书的豆腐，但是明江是个好男人，他在工作上兢兢业业，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秒，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这一点让她更加地敬佩他，她目光停留在房间里一个六门衣柜上，这个衣柜怎么那么奇怪啊？怎么是这种恶心的颜色？
她想偷偷打开看看，发现只能推动两扇门，一打开她就觉得眼睛亮了：里面的衣服都好漂亮哦！还有各种各样的帽子，小饰品！米妮太太生活得简直像女王一样，和她微博上的一模一样！她将柜门左右移动，将里面的衣服都看了一遍，其中有件漂亮的旗袍式样的小礼服她太喜欢了，忍不住取了下来，然后自己偷偷穿起来试了试。米妮太太的尺寸和她的身体一样，这衣服穿得真合身！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顾右盼，发现只要有了华美的衣服，她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秘书了，她也可以成为贵妇人。
卧室里的明江突然翻了个身咕哝了什么，她穿着礼服踮着脚走进去查看，发现他迷迷糊糊叫着米妮的名字，他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了小雪的背影，穿着米妮的礼服，忍不住低声叫：“米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雪的手抓成了一团，她下定决心一般背对着明江慢慢地靠过去，然后顺手把床头柜上的台灯关上了。她的手被明江一把握住……
楼下，一个穿着花裙子的怪男人抬头看看楼上的那扇窗灯光熄灭，窗帘也被拉上，于是似有所悟地擦了一把鼻涕。他走进垃圾桶，突然感觉到眼前一亮：旁边有几大袋衣服，而且都是女人的衣服！都是女人的漂亮衣服！他欢喜地走过去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各个季节的衣服都有，哈哈！这下他有衣服穿了。他双手合十感谢那个家具店里好心的帅小伙，他似乎未卜先知地几乎是白送了他一个好得不得了的衣柜，现在他又要凭空得到一大堆衣服！老天太厚待他了！他感到十分幸福！
家具店里，正在喝茶的派先生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黑猫窜上了他的胸前，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他咂嘴，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哦，今天有月食，是难得一见的红月。”他抱着黑猫起身，然后打开家具店的大门，正好看见空中挂着一轮暗红色的月亮。今天晚上城里几乎所有的天文爱好者和摄影爱好者都倾巢而出，带上自己最好的装备，开始去刷月全食副本，城市里涌动着各种兴奋的气氛。
派先生猛吸了一口气，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红光。他咂嘴说：“这种时候真的很容易让人兴奋呢。”
——明江抱着小雪开始亲吻。
他是不是将自己真的当成米妮了？明江的亲吻让小雪有点快乐又有点惊慌，他在呼唤着米妮的名字，嘴里还散发着红酒的气味。他刚刚难道喝酒了？等一切结束之后，会不会发现自己是小雪，他会恨她吗？
小雪开始有点后悔了。她挣扎着要起来，然后想往外面跑。明江呼唤着米妮的名字，想要抓住她。
黑暗之中没有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惊慌之下跑错方向，将衣柜的门当成了房间的门，一把推开之后，突然感觉到迎面有无数的虫子扑闪着翅膀飞了出来，无数翅膀上的粉末掉落下来，掉到她的脸上，掉进她的眼睛，让她扭过头去捂着脸忍不住大叫起来：“啊！这是什么！”
明江酒醒了一半，他也感觉到衣柜里飞出无数的虫子。他急忙打开灯，看到一幅令人生怖的画面：小雪捂着脸缩在衣柜前，无数的蛾子从里面飞出来，飞得房间到处都是。
“小雪？这到底是？”他顾不了许多，急忙拉开窗帘，然后打开窗户。那些蛾子就扑闪着翅膀成群结队地飞了出去。外面一轮诡异的红月，它们似乎都是飞向那个方向。
“呜呜呜，好可怕啊！”小雪捂着脸不敢动，明江急忙跑过去拉她：“别怕，都是虫子。只是怎么会从衣柜里飞出来……”他忍不住去看看衣柜里，这一看之下不由吓了一跳，里面的华服都已经千疮百孔，好像是被虫子咬过了一样。他忍不住找了支手电往里面照了照，里面稀稀拉拉挂着几件衣服，也是被虫蛀过一般。还是有一些剩余的飞蛾往里面陆陆续续飞出来。他拉下那些衣服，顿时感觉到血往下沉，然后整个人僵硬在那里。小雪看他脸色剧变，忍不住探头一看，不想这一看之下，她发出的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已经开始腐烂了的米妮的尸体坐在衣柜里，还有一些飞蛾停留在她的脸上和头上。她的头发甚至都结茧了，那些茧大多都破了，有些还有飞蛾往里面爬出来，然后颤悠悠飞了出去。
警方接到报案之后赶到现场，发现已经呆若木鸡的男主人和一个口词不清的年轻女性。她穿着一件暗地大花的旗袍语无伦次地向警方说明有很多很多飞蛾。警方找遍了现场也没有看到飞蛾的踪迹，只是在尸体上的确发现有飞蛾留下来的茧。
经初步判断，死者为该户女主人，本名李月婷，死亡时间超过两周，死因不明，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06
“不可以清空衣柜，不可以在没有光线的时候打开衣柜？”年轻的警察怀疑地盯着年轻的派先生说，他看了看四周那些旧家具，觉得这个地方很古怪。
“这是我们的趣味提示，”英俊的派先生抱着黑猫说，“我们还给过客户不可以在柜子里生火这种提示，不行你可以去看看。”
当天晚上是月食。年轻的警察心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他居然把那种奇怪的家具卖给客人！但是……购买这种家具的客人本身也够奇怪的了。他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派先生和这起离奇的案子有关，他只好对着派先生点头说：“有什么问题我会来找你，我叫刘峰，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
派先生点头说：“如果你需要家具的话，也可以来我这里看看，我们这里小本生意，物廉价美。”
够了，刘峰离开的时候想，我才不会上你这里来买呢。
派先生微笑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米妮太太的微博已经好久没有更新了，上面还是有许多过去她展示她美丽人生的照片，最多的还是衣服的。
“小咪，为什么女人都服侍有那么大的追求呢？”他问着旁边娇慵休憩的黑猫，“会爱衣服爱到让生活无法容纳的地步呢？”
黑猫叫了一声，表示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派先生笑笑，自言自语：“因为每个女人都想变成破茧而出的蝴蝶，希望能通过衣服完成自己的美梦。可惜……蛾子最终还是蛾子……那个已经流传了那么久的衣柜，我还有没有必要回收过来呢？”他对自己的服务非常满意，米妮太太需要的是一个能容纳她一切华服的衣柜，他做到了。
电脑上，米妮太太的微博依旧很多粉丝留言，充斥着各种羡慕嫉妒恨。只有条容易被忽略的留言她可能这辈子都没看到了，那条是留给她那条关于新衣柜的微博的：“那么丑的颜色，真恶心！”
照片里，米妮太太的美丽衣服挂在一个颜色极其丑陋，类似某种灰色的蛾子的颜色的柜子里。那个衣柜只有两扇门可以推开，黑乎乎地仿佛一个嘴巴，要将一切吞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