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数据时代的悲哀
孙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毕竟，新《婚姻与生育保障法》里，没人能限制女性的怀孕自由。”
“但为了维护那点可怜的‘家庭基础’和‘婚姻实质’。”
“只允许使用合法夫妻双方的卵子和精子进行受孕。不然……”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茫然。
“我是不是老爸的种，都还另说。”
长久的寂静。
只有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老旧引擎的喘息。
孙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她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后视镜，声音冷得像冰：
“孙晨，我有时候……真希望你不是老孙家的种。”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这样，或许我还能独占一份完整的、属于过去的、真实的父母之爱。”
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更加冰冷而疏离：
“但对于国家机器来说，你是谁的孩子，根本不重要。”
“你只是国家基因库里的一个优质‘种子’，是未来国家运转棋盘上一颗潜力未知的‘棋子’。”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愤怒的质问，狠狠砸在孙晨的心上：
“但是，这种将生育彻底工具化、将血缘彻底数据化的做法，它毁灭的是什么？”
“它毁灭的是‘家’的根基！是婚姻的实质！是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血肉羁绊！”
她的眼神透过镜片，仿佛要灼穿孙晨的灵魂：
“没有千千万万个有温度、有血肉、有传承的‘小家’，哪里来的凝聚力和归属感？以后……”
孙雨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预言般的悲凉：
“……以后，哪里还会有人，真正懂得什么是‘家国情怀’？！”
吱嘎——
老旧的车轮碾过路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凸起，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引擎，就在这沉重的质问声中，毫无征兆地熄火了。
车子滑行了一段距离，最终彻底停了下来，安静地伏在这片远离智慧网络的、葱郁森林的边缘。
车窗外，是真实的、生机勃勃的绿意，和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引擎熄火的突兀寂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孙雨面无表情地重新打火，老旧的燃油车发出一阵不甘的咳嗽般的轰鸣。
最终还是重新活了过来，继续沿着森林边缘那条越来越窄、越来越原始的道路前行。
这一次，车内的沉默更加厚重。
孙晨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人工受孕、精子库备份、工具化的棋子……
这些冰冷的词汇撕开了虚境温情下最残酷的真相。
孙雨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蜿蜒的路。
仿佛要将那粗糙的柏油路面瞪穿。
孙晨则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浓绿。
真实的汗水浸湿了粗糙的棉T恤，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刚才那番话，是积压已久的宣泄，也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知道会激怒姐姐，但他不在乎了。
父亲“失联”的阴云、冰冷的遗物、姐姐的怒火、还有自己这如同程序设定般诞生的身世……
一切都像一团乱麻，堵得他喘不过气。
车子最终在一处被高大林木半掩着的简易停车场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悬浮车或智能设备的痕迹，只有几辆同样老旧的燃油车和几辆山地自行车随意停放着。
空气里是浓郁的松脂和腐殖土的气息。
“下车。”孙雨的声音冷硬，率先推门下去。
孙晨抓起那个装着所有电子设备的帆布包背在肩上，跟着下了车。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缝隙洒下光斑，四周寂静得能听到鸟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
他看着孙雨已经头也不回地沿着一条明显是登山者踩出来的小径向上走去，背影决绝。
孙晨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快步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喂，鱼籽！”他喊出了那个尘封已久、带着点孩子气的小名。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孙雨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只有冰冷的声音顺着山风飘下来。
“现在你嘴皮子倒是有劲了？”
“行，希望你待会儿爬山的力气也这么足，跟上！别停！”
小径越来越陡峭，嶙峋的山石和盘结的树根增加了攀爬的难度。
孙晨虽然体能优秀，但穿着不跟脚的普通运动鞋（包里唯一提供的鞋子）。
背着个不算轻的包，在真实的自然环境中攀登。
比在锋锐馆里应付虚拟球体要吃力得多。
汗水很快浸透了T恤的后背，额前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他喘着气，看着前面孙雨矫健依旧的身影，忍不住又开口，带着点气喘吁吁的调侃和试探：
“就算……就算你真想害我，也找个高点、偏点的山吧？”
“鱼籽，少看点那些几百年前的老电影！带我爬这种山？就算你把我推下去……”
他指了指不算特别陡峭的山坡和不算特别高的山体（目测也就几百米）
“就这么点高度，下面全是树，最多摔个骨折，要不了命！”
“何况这才离城市多远？信号一恢复，或者天眼系统发现异常，几分钟救援直升机就到了！”
“你当国家花大价钱建的全球监控网是摆设啊？”
前面的孙雨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霍然转身，动作快得像一只被激怒的母豹。
几步就从上面冲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站在孙晨面前。
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燃烧着怒火，胸口因为刚才的疾走和此刻的愤怒而剧烈起伏。
她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孙晨的鼻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狂躁：
“孙晨！你给我听好了！”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从老妈决定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反对！”
“我真的很烦！烦老孙！更烦你！”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你再敢废话一句，我就把你的嘴‘注销’掉！我说到做到！”
孙晨看着眼前暴怒的姐姐，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冰冷的威胁。
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但随即涌上来的却是一股更强烈的叛逆和荒谬感。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背脊，迎着孙雨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脸上甚至露出一个带着点无赖的、满不在乎的笑容：
“哈！鱼籽，你是气傻了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是生在数据时代，没错！”
“但我他妈是活生生的、由血肉和骨头构成的！”
“不是一段可以随便删改的代码！还‘注销’我的嘴？”
“你怎么不说要‘封’我的号呢？嗯？来啊！你试试！”
“看你怎么‘注销’掉这两片肉！”
他甚至还故意夸张地吧唧了两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