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在深渊凝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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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数据荆棘上的记忆十字架

陈默在锈蚀广场的阴影里狂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撕裂胸腔。身后,那令人心悸的低频“嗡嗡”声如同无形的潮水,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整座倒悬世界的钢铁骨架都在随之共振。

头顶残破的霓虹灯管疯狂闪烁,投下扭曲跳动的光影,将满地堆积的锈蚀车厢残骸映照得如同蛰伏的巨兽,张牙舞爪。

前方,那串新鲜的脚印,如同黑暗中的微弱路标,在厚厚的铁锈粉尘上蜿蜒,指向一片被巨大、扭曲的钢梁和几个如同小山般矗立的废弃“高压变压器”阴影笼罩的区域。

变压器外壳早已锈穿,露出里面焦黑缠绕的线圈,散发出浓烈的臭氧和焦糊味,形成了一片天然的电磁干扰区——

或许这就是蜂鸟所说的,能暂时屏蔽追踪的地方?

生的希望驱使着陈默,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进了那片由巨型变压器构成的、锈蚀与黑暗交织的迷宫深处。

光线在这里变得更加昏暗,只有远处霓虹残骸的余光勉强渗入,在巨大的金属结构上涂抹出诡异的色块。空气里的铁锈味混合着变压器特有的焦糊气息,浓得化不开。脚下的粉尘中,那串脚印依旧清晰可见,深一脚浅一脚,带着一种仓惶和踉跄的痕迹。

突然,脚印消失了。

就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由倒塌钢梁构成的三角区域前,脚印戛然而止。

陈默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巨大的变压器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着他,阴影重重,死寂无声。

人呢?老扫帚呢?

难道……

他的目光,被三角区域中心的一样东西牢牢攫住。

那不是人。

那是一副“由冰冷数据流构成的十字架”。

十字架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大约两米高,通体由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数据碎片”高速旋转、凝聚而成。

这些碎片不再是垃圾坟场里那些破碎的文字和图像,而是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二进制代码流”和“不断跳动的逻辑门符号”。

它们如同亿万只发光的电子萤火虫,又像是被强行束缚的液态闪电,在无形的框架内奔腾咆哮,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电流声。

而在那数据荆棘缠绕的十字架中心,被牢牢“钉”在上面的——

正是那个穿着藏青色环卫工制服的老扫帚。

老人低垂着头,破旧的工帽歪斜着,露出花白凌乱的头发。他的身体被数道更加凝实、如同幽蓝毒蛇般的“数据锁链”贯穿。

一道锁链穿透了他的右肩,一道缠绕着他的腰部,还有一道最粗壮的,直接从他的胸口心脏位置贯穿而过!锁链的末端,深深地没入十字架的数据洪流之中,仿佛在源源不断地抽取着什么。

老人身上的制服破烂不堪,沾满了荧光淤泥和暗褐色的污迹(那或许是干涸的……血?)。他枯瘦的双手无力地垂着,左手还紧紧攥着他那标志性的长柄扫帚,只是扫帚头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缠着金色纹路的木柄。

他右手的搪瓷茶缸不见了。

最让陈默感到头皮炸裂的是老人的状态。他的身体并没有明显的物理伤口,但整个人的“存在感”却变得极其稀薄、透明。

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他的皮肤下,隐隐有幽蓝色的数据流不受控制地窜动,如同坏死的血管。每一次数据锁链的抽动,老人的身体都会剧烈地抽搐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

“老,老扫帚!”陈默失声惊呼,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他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老人猛地抬起头。

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浑浊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燃烧着痛苦、愤怒,还有一丝深沉的疲惫。他看到了陈默,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担忧,但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走,快走!这是陷阱——”

陷阱?

陈默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老扫帚话音落下的瞬间——

“滋啦,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玻璃摩擦金属的电流噪音,毫无征兆地在陈默周围响起!

紧接着,他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那些巨大的高压变压器残骸后面,空气如同劣质显示屏般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四个身影,如同从信号干扰的雪花噪点中缓缓“显影”而出。他们穿着和之前那个遗像师一模一样的、剪裁合体却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西装,皮鞋锃亮。但覆盖在他们脸上的,不再是流动的光影,而是“凝固的、如同遗照般清晰的黑白人像照片”。

照片上的面孔表情各异——

有漠然的老者,有哭泣的孩童,有愤怒的青年,有微笑的女人——但每一张面孔都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

仿佛是从墓碑上直接拓印下来的。

四个“遗像师”,如同冰冷的墓碑,无声地封锁了陈默所有的退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远超之前那个光影模糊的个体。

而更让陈默感到灵魂冻结的是,在正前方,那数据十字架的上方,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一个身影,如同从深水浮出,缓缓降落。

他同样穿着黑色西装,但材质似乎更加考究,泛着一种冰冷的金属光泽。他的脸上,没有照片,没有光影,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如同宇宙中最幽暗的虚空。

只有两点猩红色的光芒,如同燃烧的余烬,在那片漆黑中亮起,冰冷、漠然、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地“注视”着陈默。

他落地的动作轻盈无声,站在数据十字架前,如同站在祭坛边的死神。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得陈默几乎喘不过气。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那些疯狂闪烁的霓虹残骸似乎都在这股威压下变得黯淡。

遗像师的首领。

“嗬,嗬,’影骸’”十字架上的老扫帚发出痛苦的喘息,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漆黑面孔的首领,“你们休想得到钥匙。”

被称作“影骸”的首领没有理会老扫帚,他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完全锁定在陈默身上。一个冰冷、空洞、如同从深渊最底层传来的声音,直接在陈默的脑海中响起,无视了空气的阻隔:

“生物密钥,陈默,序列号,未归档。原生污染度74.8%,符合’归墟之钥’启动条件。”

随着这冰冷的声音,陈默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种被彻底看穿、被当成物品扫描评估的恐怖感攫住了他!他口袋里的那枚“轨道密钥”碎片和EMP装置,也变得如同烙铁般滚烫。

“放,放了他——”

陈默鼓起全身勇气,嘶哑地吼道,尽管声音在巨大的威压下显得如此微弱。

影骸那漆黑的“面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表达一种无声的嘲讽。他缓缓抬起一只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手,对着十字架上的老扫帚,轻轻一握。

“呃,啊啊啊——!”

老扫帚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贯穿他身体的数据锁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无数更加细密的、如同荆棘般的二进制代码尖刺从锁链上暴长出来,狠狠刺入老人的身体。

老人本就稀薄透明的身体剧烈地扭曲、抽搐,皮肤下窜动的数据流如同失控的野马,疯狂地涌向那些荆棘尖刺,被贪婪地抽取。

“不——”

陈默目眦欲裂,巨大的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简陋的EMP装置,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影骸的方向狠狠按下了那个凸起的红色按钮。

“滋——啪——”

一声刺耳短促的电流爆鸣声响起,EMP装置瞬间化为焦黑的废铁。

然而,预想中的大范围瘫痪并没有出现。只有距离陈默最近的那个脸上凝固着哭泣孩童遗像的遗像师,身体周围的光影剧烈波动了一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出现了瞬间的模糊和重影,但也仅仅维持了不到半秒,就恢复了正常。

那“哭泣孩童”的遗像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拟人化的、冰冷的讥诮。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蜂鸟给的保命符,在首领面前如同儿戏。

影骸甚至没有看陈默一眼,仿佛他刚才的举动只是蝼蚁无力的挣扎。他那两点猩红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痛苦抽搐的老扫帚身上,冰冷的声音再次在陈默脑中响起:

“数据抽取,加速目标记忆核心坐标,锁定——”

随着他的命令,那数据荆棘的抽取变得更加狂暴。老扫帚的惨叫声已经微弱下去,身体变得几乎完全透明,如同一个随时会破碎的肥皂泡。他眼中最后的光芒在迅速黯淡,却依旧死死地、带着无尽的不甘和眷恋,望向陈默的方向。

就在老扫帚的身体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

陈默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捅了进去。

“轰——”

这一次,涌入他脑海的,不再是破碎的情绪碎片,而是一段极其清晰、无比连贯、饱含着巨大痛苦和深沉执念的记忆洪流。

这洪流并非来自环境,而是直接来自正在被抽取、即将彻底湮灭的老扫帚。

画面:一个年轻许多、眼神锐利的老扫帚(那时或许还不老),穿着同样破旧的制服,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夜,疯狂地挖掘着一个被掩埋的社区公园角落(断流桥旧址?)。他的手指鲜血淋漓,指甲翻卷,却浑然不觉。雨水混合着泪水冲刷着他的脸,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半透明,体内隐隐有幽蓝色的数据流不受控制地窜动!婴儿紧闭双眼,气息微弱。

声音:年轻老扫帚绝望的嘶吼:“撑住,孩子。爸爸找到‘苦根’了,能治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画面:阴暗的地下空间(类似安全屋),老扫帚将捣碎的“苦根”混合着某种发光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喂给婴儿。婴儿体内的数据流暂时平复,但皮肤依旧透明。

声音:一个模糊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女声(轨诵者?):“没用的,老林,这孩子是‘盘古’的原生泄露点,是‘活体密钥’他的‘觉’注定会被城市抽干,除非——”

画面:老扫帚抱着婴儿,跪倒在一片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河水”边(天河支流?),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最后的疯狂。“除非把他藏起来。藏到‘淤泥’最深的地方,让‘盘古’找不到他。”

最后画面:年轻的老扫帚,泪流满面,颤抖着双手,将襁褓轻轻放进一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由废弃服务器机柜改造而成的“保育舱”里。舱门关闭的瞬间,婴儿体内最后一点微弱的蓝光彻底隐去。

最后的声音(老扫帚的灵魂呐喊):“活下去,陈默。你不是钥匙,你是我的儿子——”

如同宇宙大爆炸在陈默的识海中轰然炸开。

儿子?!陈默?!

那个被藏起来的婴儿是他自己?

老扫帚是他的父亲?

巨大的信息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灵魂上!他眼前一黑,头痛欲裂,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为什么只有他能看见无根水?

为什么他的“觉”在麻木?

为什么他能吸引记忆?

为什么他是钥匙

他不是钥匙。他是盘古服务器原生泄露点产生的“活体故障”。他是被父亲用“苦根”和“淤泥”强行遮蔽了“信号”、藏匿了二十多年的人形漏洞。

“爸,爸——”

陈默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看着十字架上那几乎完全消散、只剩下最后一点稀薄轮廓的老人身影,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音响起。

十字架上,老扫帚那最后一点稀薄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彻底消散了。只剩下那几道幽蓝的数据锁链,徒劳地缠绕在空荡荡的数据荆棘之间。

影骸那两点猩红的眸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猎物的彻底湮灭。他那漆黑的面孔转向陈默,冰冷的意念再次降临:

“原生污染体清除干扰源,回收程序启动。”

随着他的宣告,那四个封锁陈默的遗像师,脸上凝固的遗照同时亮起冰冷的幽光,缓缓朝着陈默逼近。他们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由纯粹数据流凝聚而成的、闪烁着寒芒的数据之矛。

悲痛转化为滔天的怒火。

陈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影骸那漆黑的面孔。

他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社畜,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钥匙。他是陈默,是老扫帚林国栋用生命藏匿和保护的儿子。

是盘古服务器想要抹除的“原生污染体”

“啊——”

陈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再犹豫,转身就朝着巨型变压器迷宫最幽深、最黑暗的角落冲去。他不知道自己能逃去哪里,只知道必须活下去。

为了父亲,为了蜂鸟,更为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

在那老扫帚身影消散的地方,空无一物的数据荆棘中,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幽蓝数据流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凝固的血滴,一闪而逝。那光芒的轨迹,如同一个隐晦的箭头,指向了迷宫深处某个被巨大线圈阴影笼罩的方向。

是巧合?

还是父亲最后留下的指引?

陈默来不及细想,身后冰冷的杀意已经迫近。他咬紧牙关,朝着那暗红光芒指引的黑暗,亡命狂奔!

锈蚀广场的霓虹,在他身后疯狂闪烁,如同为这场发生在数据与记忆深渊中的亡命追逐,奏响一曲癫狂的挽歌。

而影骸那两点猩红的眸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冰冷地穿透层层阴影,紧紧追随着那个正在觉醒的“污染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