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追猎之网
凯勒是被冻醒的。
仿佛从万丈冰窟的最深处挣扎着上浮，刺骨的寒意渗透骨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冰碴摩擦喉咙的剧痛。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熟悉的、布满虫蛀痕迹的粗糙木梁——老约翰木屋的天花板。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上浮，带着令人作呕的眩晕和沉重。
昨夜石室的黑暗、那枚冰冷薄片带来的信息风暴、以及最后那冰冷彻骨的“注视”……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熔岩，灼烧着他刚刚复苏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右手——掌心空空如也！只有被指甲掐出的、深深的血痕，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薄片呢？！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坐起，动作牵扯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他疯狂地在简陋的床铺上摸索，掀开粗糙的毛皮褥子，甚至不顾头晕目眩地趴到冰冷的地板上查看床底……没有！那枚非金非石、镶嵌着诡异星云晶体的薄片，消失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衬衣。是昏迷中遗落在石室了？还是……被那个黑暗中冰冷的“东西”拿走了？昨夜昏迷前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观察感”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种更强烈的、源自本能的警兆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不是头痛，不是虚弱。而是一种……空间的挤压感！一种无形的、如同水银般沉重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悄然笼罩下来，缓缓收紧，目标明确地锁定了这座木屋，锁定了屋内的他！
这感觉……远比石室中那种粘稠的滞涩感更加清晰，更加……具有针对性！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巨网，正在小镇上空无声地张开、收束，而他，就是网中央那只被标记的飞虫！
“协约守护者……”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跳出凯勒的脑海。艾拉瑞尔！一定是她！遗迹的异常，石室的痕迹，最终还是引来了精灵的警觉！而且看这架势，来的绝不是那个孤高的精灵法师一人！
逃！必须立刻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虚弱和混乱。凯勒如同被烙铁烫到般从地上弹起，动作因剧烈的头痛而有些变形，但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恐惧已被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悍和决绝所取代。他不能坐以待毙！时空魔法的秘密一旦暴露，等待他的绝不是研究或招揽，而是彻底的毁灭或永世的囚禁！
他冲到墙边，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双手大剑。冰冷的金属剑柄入手，熟悉的沉重感和冰冷的触感传来，如同锚定惊涛骇浪的礁石，瞬间让他在狂乱的心绪中抓住了一丝镇定。剑，是他的根，是他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属于“人类凯勒”的力量。
没有时间整理任何东西！他冲到唯一的木窗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隙。
小镇的清晨依旧宁静。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但在凯勒此刻被时空之力浸润的感知中，这幅宁静的画面却蒙上了一层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阴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感，阳光似乎都失去了几分温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镇口、在通往精灵林海的小径方向、甚至在低语镇上空那看不见的高度，几个强大而冰冷的能量源正如同灯塔般矗立着，编织着那张无形的巨网，缓缓向内收缩！
他们的目标，就是这座木屋！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风吹落叶般的脚步声，极其突兀地出现在木屋的后门外！这脚步声轻得几乎不存在，若非凯勒此刻精神高度集中，感知被时空之力放大，根本不可能察觉！
有人已经潜到了门口！不是精灵！精灵的能量特征如同冰晶般清冷锐利，而这个靠近的能量源……更加内敛，更加……空无！如同一个吞噬光线的空洞！
暗影族！那个在石室里窥视他的东西！它竟然也追来了？！
前有围堵，后有追兵！绝境！
凯勒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没有退路了！唯一的生路——冲出去！在包围圈彻底合拢之前，撕开一道口子！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木屋的侧墙。那里相对薄弱。集中精神！意念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向他感知中侧墙外空间相对“薄弱”的一个点！想象空间被折叠、压缩！
“闪现！”
嗡！穿过粘稠水膜的阻滞感再次传来！
唰！
凯勒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几乎就在他消失的同一刹那——
砰！！！
木屋简陋的后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轰然爆裂成无数碎片！木屑纷飞中，一个深黯的、边缘不断扭曲波动的“人形轮廓”如同鬼魅般飘了进来！它没有五官的“面孔”直接“转向”凯勒刚才消失的位置，那纯粹的虚无中，仿佛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愕！
“目标能量波动……消失了？”镇口，一名身着秘银轻甲、背负长弓的精灵战士皱眉看向身边的队长。他手中一枚镶嵌着绿色宝石的护腕正散发着微弱的探测光芒。
队长是一名面容冷峻的高阶精灵魔剑士，名为洛瑟兰。他翠绿的眼眸如同寒潭，紧紧盯着手中一枚悬浮的、不断旋转的菱形水晶。水晶中心投射出一片微缩的光影，正是低语镇的俯视地图，其中老约翰的木屋位置被标记为刺目的红色光点。
就在刚才，那个代表凯勒·低语镇（协约守护者信息库中标记为“遗迹异常关联者1号”）的能量光点，在探测网中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消失了！不是移动，不是隐匿，是如同被橡皮擦抹掉般，直接从能量感知层面消失了！
“不可能！”洛瑟兰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星界之锚’探测网覆盖下，就算是精通阴影潜行的暗影刺客也不可能完全消失！除非……”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除非他瞬间移动到了探测范围之外？或者……空间传送？”
“队长！老约翰木屋方向有异常空间波动！”另一名负责监控奥术扰动的精灵法师急促报告，“强度微弱，但性质……无法辨识！非标准传送波动！”
“目标脱离锁定！目标消失！”手持探测护腕的战士再次确认，声音带着一丝茫然。
洛瑟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追！封锁所有方向！目标拥有未知空间移动能力，极度危险！优先级别提升至‘湮灭’！”他手中的菱形水晶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传递至所有协约守护者小队的成员意识中。
包围圈瞬间收缩！数道翠绿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冰冷的杀意，扑向那座此刻已空无一人的木屋！
凯勒重重地摔在木屋侧墙外的泥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卸去冲力。这一次“闪现”的距离比昨夜在石室中任何一次尝试都要远，足足有五六步！巨大的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精神力如同被彻底抽干的枯井，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但他成功了！他冲出了木屋！冲出了那个瞬间合拢的能量探测网！
来不及喘息！身后木屋后门爆裂的巨响如同丧钟敲响！他知道，无论是精灵还是那个恐怖的暗影怪物，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他刚才的位置！
跑！往森林里跑！只有精灵林海那复杂的地形和无处不在的自然能量干扰，才能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凯勒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抓起掉落在身边的大剑，如同受伤的孤狼般，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朝着镇外那片葱郁的、代表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永歌林海边缘，亡命狂奔！
“他在那！”一声清冷的厉喝如同冰锥般刺破空气！
凯勒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几股强大而冰冷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锁定了他狂奔的身影！其中一股能量带着纯粹的星光之力，锐利如箭；另一股则如同冰冷的深潭，带着无形的束缚感；还有一股……更加飘渺，带着预言般的锁定！
精灵的追兵！他们反应太快了！
他咬紧牙关，将疾风流步法催动到极致，身体在奔跑中带出道道残影，试图摆脱锁定。但身后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奥术束缚！”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凯勒脚下的地面瞬间亮起一个由纯粹奥术能量构成的淡紫色光环！无数条由符文构成的能量锁链如同毒蛇般从光环中窜出，缠绕向他的双腿！
凯勒瞳孔骤缩！躲不开！速度太快！范围太大！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他不再试图用双腿奔跑！意念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带着最后的疯狂，狠狠砸向身体左侧前方三米外、一棵巨大古榕树垂落的气根丛中！
“闪现！！！”
嗡！
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的空间转换撕裂感传来！身体仿佛要被无形的力量扯碎！
唰！
他的身影在奥术锁链合拢的最后一刹那，凭空消失！
下一刻，凯勒狼狈不堪地出现在那丛茂密的气根之后，身体因巨大的消耗和空间的撕扯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眼前阵阵发黑。两次强行“闪现”，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力。
“空间移动！确认！”洛瑟兰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惊和更深的杀意，“目标能力已构成重大威胁！自由猎杀授权！死活不论！”
凯勒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听到了追兵快速逼近的脚步声和能量波动。他抬起头，透过气根的缝隙，看到几名身着翠绿与银白轻甲的精灵战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刚才被束缚的位置，冰冷的眼神扫视着四周，其中一人手中的探测水晶正发出急促的光芒，指向他藏身的方向！
其中一名精灵法师双手高举，口中念念有词，强大的奥术能量再次开始凝聚！
跑不掉了！精神力枯竭，身体濒临极限，对方人数众多且能力诡异！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凯勒。他背靠着树干，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紧握着剑柄的右手。虎口处的老茧被汗水浸透，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粗糙的剑柄上，残留着老约翰常年摩挲留下的油润痕迹，还有……一丝昨夜在石室沾染的、冰冷的泥土气息。
冰冷的绝望深处，一股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火焰，猛地窜起！
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些高高在上的精灵手里！他还有太多的疑问！那金属小匣、那消失的薄片、体内的力量、石室的秘密……还有老约翰，他还没来得及报答……
愤怒！不甘！对生存的极度渴望！如同熔岩般在胸腔里奔涌、炸裂！
“呃……啊啊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凯勒喉咙深处挤出！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混乱的时空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从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里轰然爆发！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周围十米范围内的空间，瞬间发生了剧烈的、肉眼可见的扭曲！
光线被弯折，景物如同透过晃动的水面般疯狂摇曳！地面上的碎石和落叶诡异地悬浮起来，又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粉末！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刺耳的嘶鸣！
正准备施法的精灵法师闷哼一声，凝聚的奥术能量瞬间溃散，被混乱的空间波动搅得粉碎！手持探测水晶的战士惊骇地看着水晶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探测信号彻底紊乱！就连为首的魔剑士洛瑟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空间扭曲逼得身形一滞，翠绿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空间扭曲！强度……危险级！保护自身！”洛瑟兰厉声喝道，一层翠绿色的星光护盾瞬间在他身前展开，抵御着混乱的空间撕扯力。
就在这片狂暴的空间扭曲风暴中心，凯勒猛地抬起了头！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布满血丝，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如同亘古星辰般的暗蓝色光芒，正疯狂地闪烁、燃烧！那不是精灵的星光，不是奥术的辉光，而是……源自时空本源、带着毁灭与混乱气息的幽暗之火！
他手中的双手大剑，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那决绝而混乱的意志，冰冷的剑锋在扭曲的空间中发出低沉而诡异的嗡鸣！剑身周围的空气，甚至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如同玻璃裂纹般的空间涟漪！
“来啊！”凯勒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穿透了空间的尖啸，狠狠砸向那些被空间风暴暂时阻隔的精灵追兵，“想抓我？那就拿命来填！”
他不再试图逃跑。他背靠古树，双手紧握大剑，摆出了一个最基础的磐石流防御架势。剑尖斜指地面，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惨烈气势！残存的时空之力如同失控的电流般在他体内乱窜，与磐石流的沉稳剑意激烈冲突，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不稳定的、随时可能爆发的临界点上！
风暴的中心，反而出现了一瞬诡异的死寂。只有空间扭曲发出的尖啸和凯勒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精灵追兵们隔着狂暴的空间乱流，看着那个被暗蓝幽光映亮双眼、如同从地狱爬出的疯狂人类少年，一时间竟无人敢率先踏入那片致命的扭曲领域。
追猎之网，在这一刻，被猎物用最狂暴、最不可预测的方式，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代价，是猎物的彻底疯狂和燃烧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