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锚点深渊与月光之痕
粘稠，冰冷，带着尸体腐烂的滑腻触感。
淤泥瞬间没过了小腿，如同无数只来自地狱的冰冷手掌，死死攥住凯勒和莉亚娜的脚踝，将他们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每一步都像在凝固的沥青中跋涉，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唧”声。维兰强行劈开的“通道”两侧，高达数米的凝固黑水墙如同墨玉雕琢的墓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和刺骨的寒意，倒映着上方幽暗菌类投下的、扭曲晃动的惨绿光影，仿佛无数只窥视的冰冷眼眸。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条通往金属坟墓的路径。只有两人沉重艰难的喘息和淤泥搅动的声响，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更添几分压抑的恐怖。
莉亚娜紧咬着下唇，断臂的疼痛和魔力被彻底压制的虚弱让她脸色惨白如纸，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凯勒身上。凯勒同样不好受，后背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精神力的透支如同跗骨之蛆，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支撑着，搀扶着莉亚娜，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前方越来越近的巨大金属残骸上。
织网者的徽记在幽暗中散发着微弱的暗蓝光芒，如同恶魔的独眼，无声地召唤着他们。
终于，他们艰难地跋涉到了通道尽头，站在了那片半浸在漆黑淤泥中的巨大弧形金属板前。金属板冰冷坚硬，覆盖着厚厚的滑腻苔藓，但徽记核心那个被三道断裂圆弧环绕的点，幽蓝的光芒确实比其他地方更清晰一些。
“入口……就在这下面？”凯勒喘息着，目光扫过金属板与淤泥的交界处。那里除了厚厚的污物，看不出任何门户的痕迹。
维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淤泥中，如同从阴影中凝结的幽灵。他空洞的目光落在徽记的核心点上。“次级能量屏障。物理封锁只是表象。屏障的节点，就是它。”他指向那个幽蓝的核心点。“打破它，或者……被它同化。”
打破它？凯勒看着那点幽蓝光芒，感受着体内那点艰涩运转、如同隔着一层厚厚毛玻璃的时空之力。在静滞之间撕裂囚笼、在沼泽中偏折触手，他都是依靠本能和强烈的意志爆发。而现在，面对这明显带有规则性质的“次级能量屏障”，他的力量显得如此微薄而笨拙。
“用你的‘钥匙’。”维兰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集中意念，感知它的‘弦’。想象它是你体内力量的延伸，或者……一个需要被纠正的‘错误’。”
钥匙？错误？凯勒咀嚼着这些词语。他闭上眼，强忍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将残存的感知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点幽蓝的核心。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感，瞬间从那幽蓝核心点反馈回来！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种冰冷的、非人的、源自星海深处的质感，与金属小匣、石室图案、撕裂静滞之间时的意志碎片如出一辙！陌生的是，这屏障的“弦”结构，远比之前遇到的任何空间结构都更加复杂、更加稳固！它像一张由无数冰冷的、不断旋转嵌套的几何光丝构成的巨网，严密地封锁着徽记下方的空间！
凯勒的意识一触碰到这张“网”，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排斥力！如同亿万根冰针刺入大脑！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淤泥里！
“凯勒！”莉亚娜惊呼，下意识地用完好的右手扶住他。
“我……没事……”凯勒咬着牙，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再次集中意念。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感知”全部，而是如同在荆棘丛中寻找缝隙，将感知凝聚成一点，艰难地在那张冰冷的几何光网中穿行、探索。
时间在死寂和剧痛中缓慢流逝。汗水混合着污泥从凯勒额头滑落。他能感觉到屏障的坚固，也能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渺小。维兰站在阴影里，如同冰冷的雕像，没有任何催促或指点，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眸注视着。
就在凯勒的精神力即将被排斥力彻底碾碎、绝望感开始蔓延时——
嗡！
一股清冷的、带着安抚与梳理力量的月华波动，如同温润的泉水，轻柔地拂过他紧绷的神经！是莉亚娜！她不顾自身的虚弱和断臂的剧痛，再次强行催动了她那被压制到极限的“月光同调”能力！这波动并非直接作用于屏障，而是同调了凯勒混乱痛苦的精神状态！
剧痛如同被清凉的泉水浇过，瞬间减轻了不少！那种与屏障“弦”网之间的艰涩阻塞感，也仿佛被无形的梳子梳理过，变得……清晰了一线！凯勒那点被同调梳理后的时空感知，如同被磨砺的探针，瞬间捕捉到了屏障光网中一个极其微小、极其隐蔽的能量流转迟滞点！那像是一个精密齿轮上微小的沙砾，一个完美的“错误”！
“就是那里！”凯勒在意识中无声咆哮！他不再犹豫，将体内残存的所有时空之力，连同莉亚娜月光同调引导过来的所有力量，在维兰那若有若无的“空间亲和”桥梁能量的间接影响下，疯狂地凝聚！不再是撕裂，不再是搅乱，而是……模仿！
模仿石室中那非人意志冻结时空的凝固感！模仿撕裂静滞之间穹顶时那种绝对的切割意志！
他想象着那个能量迟滞点，就是空间本身的一个污点！一个需要被彻底抹除的“错误”！
“抹——除——！！！”
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裹挟着凝聚到极致、带着幽蓝与月白交织光芒的力量，狠狠地“钉”向那个迟滞点！
滋啦——！！！
一声刺耳的、仿佛玻璃被强酸腐蚀的尖啸骤然爆发！
那点幽蓝的徽记核心，猛地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光芒！覆盖在金属板上的厚重苔藓和菌斑如同被投入火中的油脂，瞬间焦黑、剥落！以迟滞点为中心，那张由冰冷几何光丝构成的屏障巨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蛛网，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无数细密的暗蓝色裂纹在光网上蔓延、扩散！
咔！咔嚓嚓！
一连串密集的碎裂声响起！坚固无比的次级能量屏障，在凯勒这凝聚了三人之力（他的时空、莉亚娜的同调、维兰的引导）、精准打击其唯一弱点的攻击下，终于……破碎了！
轰隆！
随着屏障的彻底瓦解，那块巨大的弧形金属板猛地向下沉降了半米！粘稠的黑色淤泥如同沸腾般翻滚、涌开！一个边缘闪烁着不稳定暗蓝电火花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入口，赫然出现在金属板下方！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金属锈蚀、臭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朽的“机械”气息，如同尘封万年的墓穴被打开，猛地从入口深处喷涌而出！
入口内部并非黑暗。幽暗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暗蓝色应急灯光，勾勒出一条向下倾斜的、布满扭曲管线和冷凝水的金属甬道轮廓，一直延伸向深不可测的黑暗。
打开了！织网者核心控制室的入口！
凯勒脱力地半跪在冰冷的淤泥里，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精神力彻底枯竭。莉亚娜也因强行催动能力而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然而，就在入口打开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庞大、更加混乱、带着疯狂饥饿意念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入口深处爆发出来，狠狠撞向入口处的三人！
“呃啊！”莉亚娜首当其冲，本就脆弱的精神瞬间被重创，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双眼翻白，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凯勒也感觉脑袋像是被攻城锤狠狠砸中，嗡鸣一片，意识几乎涣散！他强撑着最后的意志，猛地伸手捞住倒下的莉亚娜！
维兰站在稍后的位置，面对这狂暴的精神冲击，他那空洞漠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某种程序遇到了意外的变量。但他并未受到实质性影响，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次级能量屏障破碎……激活了……守卫程序？”维兰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确认般的低语。
嘶吼——！！！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金属摩擦感和疯狂饥饿感的咆哮，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号角，从入口甬道的深处轰然传来！紧接着，是沉重、粘滞、如同巨型金属造物在泥泞中拖行的恐怖声响！由远及近，越来越快！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息！
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正从织网者残骸的最深处，沿着这条甬道，疯狂地冲出来！
“走！”维兰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他身影一晃，瞬间出现在凯勒身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快如闪电，抓住凯勒的肩膀，一股冰冷的、带着强大牵引力的能量瞬间包裹住凯勒和他怀中的莉亚娜！
“不！莉亚娜！”凯勒目眦欲裂！他能感觉到莉亚娜微弱的气息和精神如同风中残烛！她承受了大部分精神冲击！
但维兰的动作更快！那股冰冷的牵引力不容抗拒！维兰带着两人，如同三道被无形丝线扯动的影子，瞬间冲进了那闪烁着暗蓝电火花的方形入口！
就在他们冲进入口的刹那——
轰！！！
一个庞大、扭曲、散发着暗红光芒的金属怪物，如同出膛的炮弹，裹挟着腥风和冰冷的金属腥气，狠狠地撞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淤泥和凝固的黑水墙被撞得粉碎！那怪物有着类似蜘蛛般的多节金属肢体，但躯干却是一个由无数扭曲管道和破损观察窗构成的巨大球体，观察窗后闪烁着无数疯狂的、暗红色的“眼睛”！它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油污和苔藓，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和……空间畸变的混乱气息！
空间畸变体！被织网者能量污染、守卫遗迹的恐怖造物！
它那无数暗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冲进入口的三人，发出一声更加疯狂的咆哮，多节肢体猛地发力，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紧跟着冲入了那条倾斜向下的金属甬道！
黑暗、冰冷、散发着金属锈蚀和机油恶臭的甬道内。
维兰抓着凯勒和昏迷的莉亚娜，以一种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向下飞掠！身后，空间畸变体沉重的撞击声和疯狂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甬道两侧扭曲的管线和冷凝水在高速移动中拉成模糊的光带！
凯勒紧紧抱着莉亚娜冰冷的身体，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心跳和混乱的精神波动。维兰的牵引冰冷而高效，但他心中的担忧和愤怒如同野火般燃烧！莉亚娜是为了帮他打开屏障才受的重创！
“放开我！我能战斗！”凯勒嘶吼着，试图挣扎。他体内那点时空之力虽然枯竭，但心域门槛的剑术本能和愤怒让他渴望回头一战！
“战斗？”维兰冰冷的声音在高速移动的呼啸声中清晰传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用你那点可笑的时空之力去喂它？还是用你的剑去砍它的次级空间合金外壳？”他空洞的目光扫过凯勒怀中昏迷的莉亚娜，“她的‘同调’是唯一能稳定你力量、干扰那东西精神核心的钥匙。她死了，我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成为它胃里的能量残渣。”
钥匙……干扰精神核心……凯勒瞬间捕捉到了维兰话语中的关键信息！莉亚娜的能力，对这怪物有效？！
就在这时，身后的咆哮声骤然逼近！一股带着空间撕扯力的腥风狠狠撞来！
维兰猛地一个急停变向！三人险之又险地擦着一根凸起的粗大金属管道掠过！
轰隆！！！
空间畸变体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在了那根管道上！坚固的次级合金管道如同塑料般扭曲断裂！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甬道都剧烈震颤起来！碎裂的金属碎片如同霰弹般四射飞溅！
“左转！尽头控制室！”维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猛地将凯勒和莉亚娜向前一推！一股冰冷的推力将两人送向左侧一条更狭窄的岔道！
而维兰自己，则如同鬼魅般瞬间转身，直面那冲破烟尘、带着毁灭气息扑来的空间畸变体！
他没有闪避，没有防御。他只是抬起了那只受伤的左手，对着疯狂扑来的怪物，极其平静地……张开了手掌。
嗡——！！！
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哀鸣的绝对静止感，瞬间以维兰为中心爆发开来！
不是冻结时间！不是凝固空间！而是……剥夺！剥夺了空间畸变体周围一切运动的可能性！它那庞大的身躯、挥舞的金属肢体、甚至身上流淌的黑色油污和疯狂闪烁的暗红眼睛，都在这一瞬间被强行定格！如同被镶嵌在了一块绝对透明的、无形的琥珀之中！
连它咆哮带起的音波，都被凝固在了空气中！
这景象诡异到令人窒息！狂暴的毁灭怪物，变成了一个静止的、栩栩如生的恐怖雕塑！
凯勒抱着莉亚娜刚冲进左侧岔道口，回头瞥见这一幕，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这是什么力量？！这绝不是空间亲和！这是……神的权柄？！
维兰维持着张开手掌的姿势，空洞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似乎……在“观察”？观察这被他强行静止的造物？
然而，仅仅维持了一秒！
维兰的身体猛地一晃！左肩上那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空间焦痕的伤口，瞬间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暗蓝色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剧烈的能量反噬波动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噗！
维兰猛地喷出一口……淡银色的、散发着冰冷星辉的血液！
那绝对静止的力场瞬间如同破碎的镜面般瓦解！
空间畸变体恢复了行动，但它似乎也受到了某种规则层面的冲击，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无数暗红的眼睛疯狂闪烁，发出痛苦而混乱的嘶鸣！它没有立刻追击，仿佛被刚才那瞬间的静止吓到了，或者……内部程序陷入了短暂的紊乱？
维兰借着反冲力，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瞬间淡化，出现在凯勒身边。他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分，但眼神依旧空洞冰冷，仿佛刚才的吐血只是程序运行中的一点冗余数据溢出。
“走！”他一把抓住凯勒的手臂，冰冷的牵引力再次传来，拖着他和莉亚娜，冲进了左侧岔道尽头的黑暗之中。
身后，空间畸变体混乱的咆哮和沉重的撞击声再次响起，但似乎被岔道的结构暂时阻挡了。
凯勒抱着莉亚娜，在维兰的牵引下冲进了一个相对宽阔的空间。
这里似乎是织网者的核心控制室。巨大的弧形墙壁上布满了早已熄灭的、布满裂纹的观察窗和复杂的操作台残骸。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断裂线缆和扭曲金属环绕的、如同祭坛般的破损平台静静矗立。平台上，一个篮球大小、布满裂纹、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幽蓝晶体的金属球体，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蓝光芒。
整个房间弥漫着冰冷的死寂和浓重的尘埃味。
维兰松开手，空洞的目光扫过中央平台上的破损球体，最后落在凯勒怀中昏迷的莉亚娜身上。
“次级稳定锚核心……损毁度97%……”他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控制室内回荡，“把她放在核心旁边。她的‘月光同调’……是激活最后数据残片的……唯一媒介。”
激活数据残片？凯勒看着平台上那布满裂纹、似乎随时会彻底碎裂的金属球体，又低头看着怀中呼吸微弱、精神混乱的莉亚娜。维兰的目的……终于要揭晓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将莉亚娜平放在冰冷布满尘埃的金属平台上，紧挨着那个破损的球体。莉亚娜银白的长发铺散在冰冷的金属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断臂处的布条渗出点点殷红。
维兰走到平台前，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隔空对着平台中央破损的金属球体。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精妙空间亲和假象的能量波动，如同探针般注入球体。
嗡……
球体中心那颗米粒大小的幽蓝晶体，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引导她……用你的时空之力……接触核心……同调……”维兰冰冷的声音如同指令，“这是……唤醒她……也是获取答案……的唯一方式。”
凯勒看着昏迷的莉亚娜，又看向那闪烁着微弱幽光的破损核心。答案近在咫尺，但代价……可能是莉亚娜的彻底沉沦。他深吸一口气，半跪在平台边，颤抖着伸出右手，轻轻覆盖在莉亚娜冰冷的额头上。
集中残存的意念，引导着体内那点微弱的、如同隔雾观花的时空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莉亚娜混乱的精神世界，同时，将自身的感知，也缓缓地、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向平台中央那颗破损的金属球体……
幽蓝的微光在死寂的控制室内明灭不定，映照着凯勒凝重的脸庞、莉亚娜苍白的睡颜，以及维兰空洞眼眸深处，那一丝冰冷程序运转般的微光。废墟深处，空间畸变体沉重的撞击声和混乱的咆哮，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