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暗流与微光
刘长老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耳东平的骨髓,冻结了他最后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阳光依旧刺眼,晒在皮肤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冷。他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泥塑木雕,耳边反复回荡着那残酷的宣判:
“替死鬼……命劫煞气……十死无生……”
原来那深渊之上的惊鸿一瞥,那伸出的、仿佛救赎的玉手,背后竟藏着如此冰冷、如此恶毒的算计!他这条烂命,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眼中,不过是一味药引,一块随时可以丢弃的挡箭牌!尧暍菁的清冷容颜此刻在脑海中变得无比陌生,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她俯身拉起他时,那玉佩的灼热,是感应到了即将加诸于他身的劫数吗?
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如同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想嘶吼,想质问这狗屁的天道,想撕裂这虚伪的仙门!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攥紧的左手,指甲深深陷入刚刚结痂的掌心嫩肉,鲜血再次渗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干燥的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这点点刺痛,却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你的命,现在属于玄元宗,属于尧暍菁。”
“别妄想逃跑或者反抗。那后果,你承受不起。”
刘长老冰冷的话语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反抗?他拿什么反抗?一个连最低阶杂役弟子都不如的凡人,如何对抗这庞然大物般的仙门?逃跑?这玄元宗山门重重,禁制森严,他连这杂役处的破院子都未必能安然走出!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比在锁链上悬吊时更加绝望。那时,至少死亡是清晰的、直接的。而现在,他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明知屠刀悬颈,却连扑腾翅膀的力气都被抽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锋一点点落下。
不知在阳光下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伤口的疼痛再次尖锐地提醒他。耳东平才如同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回了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大屋。
屋内的窃窃私语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探究、幸灾乐祸、以及更加赤裸的嫉妒——刘长老亲自找他出去“谈话”,这在杂役处可是“殊荣”,哪怕这“殊荣”背后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残酷。
侯三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立刻又凑了上来,脸上堆着比之前更夸张的假笑:“哎哟,兄弟回来啦?刘长老跟你说了啥好事儿?是不是要给你安排个轻松差事?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兄弟我啊!”
耳东平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自己的铺位,面朝墙壁躺下。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后躲进洞穴的野兽。他用那床破旧的薄棉絮将自己紧紧裹住,试图隔绝外界的目光和声音,也试图汲取一丝可怜的暖意。
“嘁,装什么清高!”侯三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了一句,“真以为攀上高枝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其他杂役弟子也纷纷收回目光,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带着各种恶意的揣测。
耳东平闭上了眼睛。黑暗并未带来平静,反而让刘长老的话语和尧暍菁冰冷的眼神更加清晰地在脑海中翻腾。替死鬼……替死鬼……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反复撕扯着他仅存的理智。胸口那块玉佩,似乎又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不再是之前那种灼烧,更像是一种……微弱的搏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这悸动极其微弱,混杂在身体的伤痛和心灵的绝望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确实存在,像一粒被埋藏在无边黑暗和冰冷冻土下的种子,虽然渺小,却顽强地传递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它自己的生命气息。
这微弱的悸动,让耳东平近乎死寂的心湖,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用那只受伤较轻的左手,隔着粗布衣衫,轻轻按在了胸口玉佩的位置。温润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那微弱的搏动感似乎更加清晰了一点。这玉佩是他唯一的“身世之物”,自记事起就贴身佩戴。养大他的老乞丐临死前只含糊说过一句“莫离身”,便咽了气。它除了材质温润,冬暖夏凉,从未有过任何特异之处。
为何会在尧暍菁靠近时发烫?为何此刻又会有这种奇异的悸动?难道……这玉佩与那所谓的“命格相契”有关?与这该死的“替劫”宿命有关?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火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他绝望的心底悄然升起:这玉佩,会不会是他唯一的变数?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一块凡玉,又能如何?能对抗仙家的命理算计?能斩断那无形的替劫枷锁?
他依旧被困在冰冷的囚笼里,只是这囚笼的轮廓,似乎因为这一丝微弱的悸动,而变得不那么绝对黑暗了。绝望依旧沉重如铅,但在那铅块的最深处,似乎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不甘”的星火,被这玉佩的悸动悄然点燃了。
接下来的日子,耳东平的生活陷入了麻木而沉重的循环。
伤没好透,就被赶去干活。杂役处的活计繁重而琐碎,挑水、劈柴、清扫巨大的演武场、搬运沉重的矿石、清理灵兽棚里腥臊的粪便……这些活计对凡人来说都极其吃力,更何况他伤势未愈,右手依旧使不上大力气。
侯三这类人自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分配活计时,总会“不经意”地把最脏最累的推给他;干完自己的活,还会“热心”地“指点”耳东平哪里没扫干净,逼着他返工;甚至故意在他挑水经过时伸出脚绊他,看着他踉跄跌倒,水桶翻倒,引来管事的责骂和鞭子。
“哟,这不是被尧师姐看中的‘贵’人吗?怎么连桶水都挑不稳?”侯三总是阴阳怪气地嘲讽,引来其他杂役一阵哄笑。
耳东平默默承受着。鞭子抽在背上,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不吭声;重新打满水,肩膀的旧伤被沉重的扁担压得钻心地痛,他一步一步挪动;被逼着返工,他就一遍遍清扫,直到管事挑不出错。他的眼神越来越沉寂,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那层冰冷的冰面之下。只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才会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的玉佩,感受着那微弱却持续的温热悸动。
这悸动,成了他在这无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它无声地提醒着他:你还活着。你的命,不仅仅是别人的“替死鬼”。
一天傍晚,耳东平被分派去后山清理一处废弃的炼丹房残渣。那里远离主要建筑群,荒草丛生,残垣断壁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渣和焦糊混合的怪味。管事丢给他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和几个破筐,不耐烦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活又脏又累,而且天色渐暗,阴风阵阵,其他杂役都避之不及,自然落到了耳东平头上。
他沉默地挥着沉重的锄头,刨开板结的黑色药渣和泥土混合物。汗水混着灰尘,在他脸上冲出道道污痕。右手使不上力,主要靠左手,效率极低。暮色四合,四周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废弃的丹房废墟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怪兽。
就在他奋力撬开一块粘在地上的巨大焦黑药渣时,锄头尖端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耳东平动作一顿。他蹲下身,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用左手费力地扒开周围的药渣和焦土。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毫不起眼的铁盒显露出来。铁盒被烧得变形,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锈迹,锁扣早已锈死。看起来就像是炼丹炉爆炸时飞溅出来的废料,被深埋在此不知多少年月。
他本不想理会,准备继续干活。但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铁盒表面时——
嗡!
胸口那块温热的玉佩,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搏动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那感觉,就像有一颗微缩的心脏在他怀里疯狂跳动,一股灼热的气息瞬间穿透衣衫,烫得他胸口皮肤生疼!与此同时,他握着铁盒的手指,也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感,仿佛有微弱电流顺着指尖窜入体内,与玉佩的搏动隐隐呼应!
耳东平心中剧震!他猛地收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那个毫不起眼的乌黑铁盒。
这破烂东西……竟然能引动玉佩如此强烈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