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五)饮泉
“我们的下一站,是到涟水么?”唐小升沙哑着嗓子,拽住过道旁一位大叔的衣角问道。大叔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嗯,是的。”“那我们还要多久到涟水?”唐小升急切地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大叔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知道!”
唐小升缩回手,重新蜷缩在硬座车厢地板的角落里。这节本应承载 180人的车厢,此刻硬生生塞进了 450人,空气浑浊得让人窒息。汗臭味、烟味、泡面味混合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每一个人。
唐小升一直盼望着列车停靠站台。虽然每次停靠只有短短两三分钟,但对他来说,那是难得的喘息之机。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可以跑到站台上,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尽情地奔跑、跳跃,仿佛要把车厢里积压的压抑全部释放出来。
而更重要的是,只有靠站时,他才能去接水。唐小升紧紧攥着一个可乐空瓶,那是他上车后好不容易捡到的“宝贝”。每次列车一停靠,他就像离弦之箭般冲向洗手间,接上满满一瓶自来水。尽管不是每个站台都有洗手间,有好几次因为距离太远,他差点赶不上发车,但他从未放弃。在他心里,始终坚信自己是被命运选中的人,父亲说过,他命中注定拥有无限的财富,“我一定会幸福的,爸爸不会骗我。”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
小时候,父亲常背着他爬山东偏远小城周边的青山,教他辨认山间的泉水。父亲说,看似清澈的泉水里,其实藏着许多虫卵,必须经过过滤才能饮用。上车前,唐小升特意找来一些沙子,撕下衣角做成简易沙包。每次接到水,他都会小心翼翼地让水慢慢渗过沙子,再用湿润的指尖沾一点,轻轻按在干裂的嘴唇上。在他心中,只要是父亲教的,就一定是对的。
然而,这次前往天水的旅程却异常漫长。L次临客列车停在了一处山坳里,从日光灯熄灭的深夜,一直等到烈日高悬的正午。无风的午后,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闷热得如同蒸笼。乘客们开始躁动起来,抱怨声此起彼伏:“还要等多久啊,这车怎么不开了?”“上级通知,临时停车。”列车员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临时停车,停到什么时候啊?”“上级通知,临时停车。”
唐小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满心懊悔。他后悔刚才路过兰州时,为什么不多捡一个空瓶子。此时,他的水早已喝光,喉咙像被火烧一样疼痛,每咽下一口唾沫,都带着苦涩的味道。身上被殴打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饥饿和干渴让他头晕目眩,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但他仍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只要到了天水,就能有水。只要到了上海,一切都会好的,打开秘籍,为爸爸报仇。”他伸手摸了摸胸前,那个硬邦邦的盒子还在,“爸爸说的话,一定是可以信赖的。”
“咚咚咚,咚咚咚”,沉闷的敲击声从车窗外传来。唐小升艰难地从地铺上爬起来,透过拥挤的人群望去,只见车窗外站着几个附近的村民,他们挑着扁担和箩筐,正拍打着车窗叫卖:“矿泉水,矿泉水,1元一瓶!热水泡面 10元!”生意格外火爆,不少乘客纷纷掏钱购买。
唐小升顾不上身上的伤痛,踩着桌板,奋力从车窗翻了出去。他冲到村民面前,声音里满是哀求:“叔叔,我没有钱,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我这有个瓶子,您能不能帮我加满河水,哪怕山沟里的水也可以。”村民们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撇了撇嘴:“没有钱,找我们干什么?”“求求你,我真的快渴死了。”唐小升掀开刘海,脸上和手上的血痕清晰可见。
村民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人随手抛过来一瓶“农夫山泉”。唐小升大喜过望,连忙接住,连声道谢:“谢谢叔叔,谢谢叔叔!”他实在太渴了,双手不停地颤抖,迫不及待地拧开瓶盖。奇怪的是,平时女孩子都要费些力气才能拧开的瓶盖,这次却出奇地容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落在唐小升脸上,他整个人被打得原地转了一圈,一屁股跌坐在泥土里。“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爷爷卖的是什么!”一个村民恶狠狠地骂道。唐小升艰难地抬起头,他的眼睑已经肿得老高,视线模糊,透过粘稠的血丝,他看清了手中的瓶子——那确实是“农夫山泉”的包装,瓶中的水里还漂浮着几丝绿藻。
“爷爷卖的就是山泉水!你小子想吃白食,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唐小升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踹了几脚,一口带着烟臭味的浓痰吐在了他脸上。
列车依旧停在原地,从正午等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两个村民挑着的两箩筐灌装水全部卖完,他们龅着黄牙,得意地数着毛票。随后,二人跨过铁轨,走下斜坡,准备回家。
在朦胧的月色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山坡下躬身守候着。正是唐小升,他一手拖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里面装满了沿途收集的各类空瓶子。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会缺瓶子!我只想和你换两瓶水,阴沟里的水都可以!”声音在寂静的山间回荡,带着一丝绝望,又有一丝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