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讨债
“那天我喝了一碗姜茶,便再也动不了了。我躺在床上,很累,很想睡觉。我看到一只狸猫从房梁上跳下,在我身上走来走去,然后它就开始咬我。
很疼,我很害怕。我一直喊哥哥,可你已经走了,听不到了……”说着说着,小丫头渐渐低下头,眼泪如珠,吧嗒吧嗒地掉落。
初鸿说的是付墨生离开梁府那日。
她大病初愈,梁夫人给她喂了碗姜茶,然后她便开始昏迷恍惚。
她看着青茸狸猫一点点咀嚼着自己的血肉。却只能弱小而无助的躺在那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那种感觉,就像是凌迟。
恐惧,疼痛,漫长,煎熬。直到被啃光血肉,然后死去……
双目飘逸着血雾的付墨生听着初鸿的回忆,愧疚和怜惜之色写满了冰冷的脸庞,他轻轻揉了揉初鸿的小脑袋,“对不起,初鸿。哥哥以后再也不会将你撇下了。再也不会!”
付墨生转头盯着那尊九首青狮像,然后缓缓抬手,一滴血珠自中指指尖飘浮而出,屈指一弹化成一根尺许长的血刺,穿过重重雨幕,犹如钉锥一般,打入青狮石像之内。
一声狮吼惊传开来,整座梁府仿佛都为之一颤。只见那尊端坐莲台的九首青狮石像顿时觉醒,无数碎石簌簌剥落。
……
“什么声音?”
前脚刚刚离开南熏斋的梁氏夫妇如今正在丹橘林间的羊肠幽径上,欲返回寝斋。忽听一声怒狮痛吟,两人顿时震惊对视。
“是青圣!”梁雨生心头忽生不安,转身对梁夫人叮嘱说道,“你先回房休息,我去正院里瞧瞧。”
入夜以来始终心绪不宁的梁夫人此刻愈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固执己见,说什么也不肯独自去睡,“我与老爷一起。”
梁雨生还想劝说两句,梁夫人却态度坚决,在‘姜茶’和‘捧衣’两位侍女陪同下就要往正院走去。
可没走数步便遇着老管家慌张来报。
梁府管家陈登苻,与看门少年陈长安是祖孙两人。陈登苻入夜巡府是数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尤其将自家孙儿弄到梁府谋差守门之后,老管家更是日日如此,从不间歇,唯恐陈长安性懒马虎,令主家蒙受损失。
今夜如往常一样,陈登苻冒雨巡查,快到正院时听到动静,便躲在廊柱之后暗窥,见如疯如魔的付墨生与九首青狮酣战搏杀,少女初鸿撑伞默然伫立……那一幕,那两张脸,老管家险些吓破了胆。
“讨,讨债的来了!”老管家跌跌撞撞。
梁雨生眉头深锁,快步上前,“你说什么?”
“付墨生,还有初鸿,那对兄妹,他们死而复生了。”
“胡说八道!”梁夫人震怒,“苻老,你年事已高,莫不是老眼昏花,死人岂可复生?”
“是、是真的,夫人!老奴亲眼所见,绝不会认错……此刻正院里已经打起来了!”
梁夫人闻言,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偎倒在梁雨生怀中,自言自语,“这,这怎么可能。那丫头明明被啃的只剩白骨。还有付墨生,整整十二刀,鲜血流尽,竟还能活?不!我不相信,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梁夫人挣开搀扶,强作镇定,“姜茶,捧衣。”
“夫人。”两侍女应声。
“随本夫人去瞧瞧。”梁夫人深深呼气,眯了眯眼,“冤魂讨债也好,就算是死而复生,既入了梁府,本夫人不介意再杀一次。”
“夫人不可莽撞。”
梁雨生劝阻不及,见情形已脱离掌控,连忙吩咐老管家陈登苻召集府中护卫,自己则是紧追而去。
……
正院里。
九首青狮露出真身。
两百多年前,它本是龙门境大妖,与梁氏先祖交好,曾相助后者于落魄中崛起。后因恶行累累,被大龙象寺的天下行走以佛门心相大神通封印在莲台之中,才有了那尊‘九首青狮坐莲台’的景观石像。
然而佛门心相的封印之力终究抵不过时间侵蚀。日月更替,法力消散。九首青狮终于迎来重见天日的机会。却也因封印太久,修为跌近于无。
直到它遇见初鸿。
与生俱来的敏锐使它锁定这个无辜少女。吞食血肉后,九首青狮竟在短短数个时辰内恢复了破冥境修为。
虽然只是混沌观初境,但已抵得上它连续三载吞吐月华的苦修成果。这般意外之喜,不禁开始让它心神驰往、畅想起当年龙门境九灵青圣的威凛与锋芒。
无奈世间好事不坚牢。
谁能料到,这对平凡而卑贱的兄妹摇身一变,不仅死而复生,还变得‘面目全非’,竟成了它的催命符!
九首青狮怒而长啸。
青鳞面,熔岩面,珊瑚面,梵文面,覆甲面,生人面,雷云面,碑石面,獠牙面,九首九面齐啸,声波似湖中涟漪一层层荡漾而开,震碎了夜空下的重重雨幕,也震得本就距离不远的守门少年陈长安捂着双耳,蜷缩倒地,七孔流血不止。
付墨生却并非陈长安。
陈长安是个毫无修为的少年,付墨生原本也是,但现在不是了。现在的他,双眼猩红,血雾飘逸,嗜杀而冷漠,宛如暴走的魔头。
九首青狮的声波攻击于凡人而言重如命劫,可对于付墨生来说,不过似带着湿湿凉意的拂面春风,效用……也仅仅是扬发振衣罢了。
“垂死挣扎!”
付墨生静静站在原地,胸膛处,一根柔软而坚韧的深红藤蔓诡异探出,带着狰狞扭曲的饕餮面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延伸三丈开外,顿时从九首青狮的青鳞面口贯穿而入,饕餮兽面吞噬妖心,沾满鲜血原路缩回。
一声尖叫,无尽恐惧。
却是梁夫人带着满腔盛气赶来,撞见了这一幕。
那是一幅极具视觉冲击的画面。
夜幕里,大雨中。
黑雾缭绕的饕餮面,口衔一颗血淋淋的妖心,正从九首青狮口中缩退而出。九首青狮瞪着满是骇然的眼睛,僵硬在原地。前后四爪,仍抓风踏火,不及施展神通。而那模样渗人的饕餮面则连着一条噬心藤,三丈长许,粗如小臂,源头竟是从少年的心脏处伸长而出。
再看那少年。
双眸猩红,如魔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