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门口的相遇，无声的涟漪
陆扬应着王磊那已经带上火气的催促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将口袋里的几张毛票和硬币捏了捏，感受着那带着体温的粗糙质感。他迈开步子，朝着教室门口走去，步伐沉稳得与他十七岁的躯壳有些格格不入，倒像是揣着心事、踱步在人生路口的中年人。
教室门口，王磊果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斜倚在斑驳的绿色门框上，一条腿不耐地抖动着，脚尖在磨得发亮的水泥地上点着节拍，活像个随时准备冲刺的运动员听到了发令枪前的等待信号。看到陆扬终于挪过来了，他立刻直起身，抱怨道：“我的陆大少爷！您可算是动了！再不走，别说冰棍儿，冰棍儿纸都让人舔干净了！你刚才在里面磨蹭啥呢？整理东西？你那桌子比我脸都干净，有啥好整理的？”
陆扬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既是对王磊这咋咋呼呼性子的无奈，也是对自己内心那份刚刚沉淀下来的平静感到满意。他正要开口，用一句玩笑话堵住王磊的抱怨，脚步却在距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一顿。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冲突中出言制止，而后便不见了踪影的班长，苏晓蔓。
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手上抱着一摞作业本，看那厚度，像是刚从办公室或者哪个老师那里收来的。午后的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给她整个人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相间校服，袖口卷起一小截，露出白皙的手腕。额前几缕柔软的发丝被微风拂动，更衬得那张素净的脸庞清丽脱俗。
或许是没想到门口会有人，或许是陆扬和王磊这两个目标比较明显，苏晓蔓的脚步也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抬起，正好与准备跨出教室的陆扬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走廊里的喧嚣，教室内的吵闹，王磊不耐烦的咂嘴声，似乎都暂时退居到了背景之中。陆扬清晰地看到了苏晓蔓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眸子，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制止冲突时的严肃与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带着几分探究意味的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她在好奇什么？困惑什么？
是因为自己刚才课堂上的“异常”表现？还是因为自己面对李建国挑衅时那超乎寻常的冷静与淡漠？亦或是，两者皆有？
陆扬的心湖，那片刚刚被他用理智与决心抚平的湖面，因为这猝不及防的相遇，以及这双清澈眼眸中透露出的复杂情绪，而轻轻漾起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他想起了前世关于她的模糊记忆——一个始终优秀、始终在他仰望范围之外的女孩。也想起了方才，是她站出来，用班长的威信，避免了一场可能升级的肢体冲突。虽然他并不在意李建国那样的跳梁小丑，但她的举动，无疑是带着善意的。
这份善意，以及她此刻眼中的探究，让陆扬那颗五十岁的老灵魂，在十七岁的躯壳里，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触动。想要回应点什么，想要解释点什么……
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迅速地摁了下去。
现在不是时候。
他的目标，他的计划，他需要走的道路，都清晰无比。任何可能引起不必要关注、打乱他节奏的事情，都必须暂时搁置。尤其是，面对苏晓蔓这样敏锐聪慧的女孩，任何一点反常的言行，都可能被她捕捉到，进而引发更多的猜测。
他需要的是低调，是蛰伏，是积蓄力量。
“喂！陆扬！你看什么呢？！”王磊的大嗓门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像一把大锤砸碎了那瞬间凝固的空气，“走了走了！再看人家班长也不会变成冰棍儿塞你嘴里！”
王磊这粗线条的家伙显然没察觉到任何异样，只觉得陆扬盯着人家女同学看，有些莫名其妙，又耽误了他去抢购零食的“大事”。他一边嚷嚷着，一边伸手就想去拉陆扬的胳膊。
陆扬被王磊的声音拉回现实。他迅速收敛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目光从苏晓蔓的脸上移开，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淡然。他甚至没有去看苏晓蔓被王磊这直白的话语弄得是否有些尴尬，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王磊伸过来的手。
然后，他对着门口的苏晓蔓，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没有笑容，没有言语，仅仅是一个点头。
这既是对她刚才解围之举的无声感谢，也是一个礼貌而疏离的信号——我知道你在这里，但我现在没空，也无意交流。
做完这个动作，陆扬不再停留，目光转向一脸莫名其妙的王磊，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嘴馋。走吧，看看今天还有没有五分钱一根的小豆冰棍儿。”
说完，他率先迈步，越过苏晓蔓，走进了相对宽敞一些的走廊。他的背影挺直，步伐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无声的门口相遇，以及那清澈眼眸带来的微澜，都未曾发生过。
苏晓蔓站在原地，抱着那摞作业本，看着陆扬和咋咋呼呼的王磊一起朝楼梯口走去。阳光在她身后拉长了她的影子，也让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探究与困惑的神色似乎更深了一些。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味刚才陆扬那个奇怪的点头，以及他那平静得有些异常的眼神。
王磊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你说你今天咋回事啊？奇奇怪怪的！上课举手回答问题就算了，还跟李建国那孙子杠上了，现在又磨磨蹭蹭的……哎，对了，刚才钱老头讲那什么合成，你真听懂了？”
陆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却又让人莫名信服的笃定：“懂了七七八八吧。怎么，想让我教你？”
“去你的！谁要你教……”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教室门口，只剩下苏晓蔓一个人静静地站着。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作业本，又抬头望了望陆扬消失的方向，轻轻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抱着本子，转身走进了喧闹依旧的教室。
那场发生在门口的短暂相遇，就像投入水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已散开，却在某些人的心底，留下了不易察觉的痕迹。而对于陆扬来说，这只是他重回这个时代后，遇到的无数需要他用成熟心智去应对的细微波澜之一。他成功地稳住了舵，没有偏离既定的航向。
眼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小卖部里可能还剩下的，那根属于八十年代夏天的，廉价而清甜的小豆冰棍儿。以及，冰棍儿之后，那即将开始的，真正意义上的学业逆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