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晴天娃娃来治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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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旧南雨,淡江情

旧南的雨,不是倾盆,是缠绕。像透明的时针,一圈圈,无声地缚住光阴。王宜兰站在窗前,看雨丝织成灰蓝色的网,网住了窗外的街景,也网住了她自己的影子。岁月在眼角犁出了沟壑,风霜是看得见的勋章,但那份柔韧,像伞骨,撑住了内里的空旷。雨声滴答,是旧唱片的针尖,固执地在记忆的沟槽里划动。

“旧南雨,淡江情。”她唇间无声滑过这几个字。对她而言,旧南的雨是凝固的忧郁,蓝得化不开的宝石。街上,湿漉漉的霓虹在积水里晕染开,行人撑着伞,像移动的色块,匆匆丈量着各自被雨水打湿的时光。五颜六色的伞顶,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晴天。

王宜兰也撑开了伞。一把暗红的花伞,在灰蒙蒙的调色盘里,像一粒凝固的血珠。脚步不再轻快,带着一种沉入水底的决绝。车子泊在库里,今天,她选择步行。每一步踏在湿漉漉的石板上,都像踩响一个旧日的回音。通往粥店的路,是她私人的时光隧道。

“王总。”

“王总,您来了。”

伙计们的声音在氤氲的热气里传来,带着熟悉的温度。

她嘴角牵动了一下,算作回应。“…生意还好?”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像雨打花瓣边缘的微动。目光却穿透雨幕和店堂的喧嚣,投向某个虚空。在找什么?也许只是一把遗落在二十年前的伞。

“还成,王总。您脸色…雨太凉了?歇歇?”小张的声音带着关切,像递过来的一杯温水。

“不用。”她摆手,像拂开一缕扰人的雨丝。靠窗的位置空着。她坐下。巨大的遮阳伞在头顶隔开一小片干燥的天地,也隔开了周遭的市声。她的世界缩得很小,只剩下老歌的旋律在脑内循环,还有…更远的雨声。

“王总,喝点什么粥?”小李的声音靠近。

“砂锅粥。老样子。”她目光依旧在窗外游移,“…姜,多放些。”声音轻得像呵在玻璃上的雾气,带着一丝琴弦般的余颤。勺子搅动着乳白浓稠的粥,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窗外的雨景,也模糊了眼前的光影。姜的辛辣,像记忆的刺。

“有心事?”小李递过一张纸巾,动作很轻。

王宜兰接过,指尖在眼角轻轻一按。“…没什么。一些旧事。很近…又很远。”纸巾洇开一小点深色。雨下到心里去了。

“说说?也许…”小李的声音很真诚,带着旧日伙计的熟稔。

王宜兰放下勺子,瓷器碰到桌面,清脆一声。“小李…从新北跟过来的,就剩你们几个了。”她顿了顿,声音沉入回忆的深水区,“…还记得那年的事么?”

小李的眉头锁紧了,像在辨认一张褪色的老照片。“…这么多年了,没人提…”

雨丝织成的幕布那头,风耀和林亦涵的影子,慢慢洇开。风耀的伞向林亦涵倾斜,自己的肩头洇开一片深色。他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紧紧箍着林亦涵的手腕,仿佛那是维系她于这湿漉漉世界的唯一缆绳。她刚受过伤,一丝风,一滴雨,都可能是压垮的最后一根羽毛。

风耀的眼神是绷紧的弦,每一次扫视路面都小心翼翼。林亦涵倚着他,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絮上,但眼底深处,有某种东西在灰蒙的雨色里闪着微光——是劫后余生的硬核,和…对他无声的谢意。

“从你家…走到这里,”林亦涵的声音飘忽,带着梦呓般的恍惚,“像…坐了一趟时光机。从黑白默片,一下子跳进…彩色的噪音里。”

风耀沉默了几秒,雨点敲在伞面。“…末班车。我们都是旧时代的末班车,新时代的…试验品。”他的声音像在咀嚼某个艰涩的词语,“末班车…开走了,就没了。”

“再醒来…像隔了一世。”林亦涵侧过头,雨水沾湿了她的睫毛,眼神却清晰地映着风耀的影子,“风耀…谢谢你。”这谢意,沉重得像旧南的雨。

“…涵,该说谢的是我。”风耀握紧她的手,指节有些发白,“如果不是你…我大概已经…对不起。”他吸了口气,“日子还长…我们,慢慢走。”

林亦涵没说话,只是更紧地靠向他。眼神里的内容,比雨声更密集。

“我们去哪?”她问,声音轻了些。

“啊,”风耀像才想起,嘴角弯起一丝顽童般的弧度,“忘了说。我妈…她在市区开了家粥店。砂锅粥。”

手指抬起,指向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招牌林。“那边。快到了。”

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了。王宜兰独自坐在伞下的小桌旁,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失焦。林亦涵下意识想上前,风耀轻轻拦住了她。

“没事。”风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常这样。为了我们,为了店,为了…很多事。累。”“累”字后面,藏着多少未尽的时光?

仿佛感应到什么,王宜兰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落定在他们身上。嘴角微微一动,抬手招了招。“…过来呀。”

“阿姨,”林亦涵走近,笑容温婉,“来看看您。能帮点什么?”

王宜兰摆摆手,目光落在林亦涵略显苍白的脸上。“小涵,刚好点,别累着。听阿姨的。”视线转向儿子,语气带上不容置疑的严肃:“风耀,女朋友要疼。怎么带她出来吹风?”责备里是母亲的关切。

“妈,我…”风耀脸上腾起窘迫的红晕,像被打翻的调色盘。

“阿姨,别怪他。”林亦涵连忙解围,声音轻柔,带着回忆的暖意,“我妈…以前也是煮砂锅粥的。闻到这味道,看到这炉火…像…像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一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密码。

“小时候?”王宜兰的眼神瞬间聚焦,像探照灯打在林亦涵脸上,“…你家,是哪里?”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绷紧。

“新北的呀。”林亦涵答得自然。

“新北…”王宜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在舌尖掂量它的分量。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迅速冻结。新海诚式的命运感在此刻拉响无声的警报。

“阿姨去过新北?”林亦涵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有些疑惑。

王宜兰没有回答,追问像出膛的子弹:“你妈妈…做砂锅粥的?她…叫什么名字?”名字,是揭开封印的咒语。

“她叫李…”林亦涵刚开口——

“王总!不好了!”小李急促的声音像一把剪刀,猛地剪断了对话的丝线!“有客人…粥里吃出根头发!”

然而,“李”字之后的音节,已经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了王宜兰的脑海。不会…难道真的是…这个念头带着电流般的惊悸,瞬间击穿了她的指尖。

“啪嚓——!”

玻璃杯从失力的手中滑落,在湿漉漉的地面炸裂开来,清脆的碎裂声刺破雨幕和店堂的嘈杂。晶莹的碎片四溅,如同凝固的泪滴,又像猝然崩解的时光。所有人都惊得顿住。

王宜兰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看着一地狼藉,她眼底翻涌着比窗外更浓稠的、混杂着惊骇、难以置信和尘封剧痛的雨云。那根头发,是命运投下的诱饵?还是…记忆终于找到了它的宿主?旧南的雨声,在她耳中骤然放大,淹没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