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8章 本性难移
平阳公主的神色有些忐忑。
虽然说,在建元新政这件事上,经过之前的那封信,刘彻已经和窦太后解开了嫌隙。
但是,这不代表这个疙瘩就不存在了。
原因也很简单,建元新政的失败,对刘彻的打击,并不仅仅在于,窦太后的雷霆手段。
更在于这件事情,让他对自己改用儒家的信念有所动摇。
所以哪怕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什么人,敢这么直接的在刘彻面前提起建元新政。
当然,平阳公主不知道的是,在养病的期间,王阮早就和刘彻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建元新政的利弊了。
因此,面对王阮如此直白的话语,刘彻并没有像平阳公主想象中的那样感到不悦,反而是认真的思索了片刻,点头道。
“我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章服制度,本是建元新政的重要一环,同时,也是其中最铺张的一环。”
“这一点,经过之前先生的点拨,我已知晓。”
“所以,我这次请先生制作新的朝服,也并非是想要重启新政,唔,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应该说,还是要在章服制度上下功夫,但却不是以之前的那种方式。”
这话一出,王阮的脸色也微微有些诧异。
他原本以为,这小皇帝就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么点靠谱的样子?
“请陛下赐教!”
刘彻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坐在椅子上,总没有跪坐在席子上给人的感觉郑重,这让刘彻也算是发现了椅子的一个小小缺点。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小皇帝沉吟片刻,开口道。
“之前先生对我说过,如今大汉,已经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当然,朝中还有许多老臣,阻力很大,所以不可操之过急,需要徐徐图之。”
“除此之外,先生还说过,凡有革新,需有实效,切忌务虚而不务实,这些话朕都记在心里,这些日子反复琢磨,总算是略有所得。”
这番话言之有物,以致于,一旁的平阳公主,都对自己这个弟弟,似乎有些新的认知。
刘彻继续道:“以往建元新政之时,我对章服制度的设想,是以周礼为基础,以儒法道为核,重建新的礼乐制度。”
“将定服色作为新制的一环,在整个朝廷,乃至是整个大汉推动起来。”
“如今仔细想来,此举犯了两个错误,其一是耗时太长,费力太大,其二是兴师动众,所图太广。”
“章服制度本身是有用的,可以定上下,明尊卑,但是重在潜移默化,而非一朝一夕之事。”
王阮点了点头,再次对面前的小皇帝有些刮目相看。
“不错,陛下所言甚是,章服制度,或者说礼乐之制,在于将贵族至百姓的一言一行当中,都融入礼法。”
“这必然是一个长久的影响,即便今日陛下能够成功,让所有人都遵守新的服色制度,人们心里的观念,也不会随着换了一件衣服,而彻底改变。”
“唯有在长久的时间当中,让人们不断习惯,章服制度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二人的这一番话,顿时让一旁的平阳公主有些糊涂。
迟疑片刻,她开口问道:“可是先生,既然是要潜移默化,那如若不改,怎么潜移默化呢?”
王阮和刘彻对视了一眼,笑道:“这一点,想必陛下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于是,平阳公主看向刘彻,果不其然,在后者眼中看到了一抹得意的神采。
“皇姐莫急,既然章服制度的作用在于潜移默化,那么,也就意味着,不可操之过急,反而要从细微处进行着手。”
“以往的时候,朕将整个朝廷乃至是天下的章服制度重定,这是做大事,但因为章服制度能起的作用,非一日之功,所以只能起小用。”
“所以现在就要反过来,做小事,而起大用!”
话说到这,其实王阮已经明白刘彻的想法了。
倒是平阳公主,仍然还有几分疑惑,问道。
“什么叫,做小事,而起大用?”
刘彻道:“其实很简单,既然将整个朝廷的章服制度都改变太难,那么,不如就从朕,从皇姐,从太皇太后和太后做起。”
“我们先将皇族所用的章服,都制作出来,以繁复华贵,突出皇族尊贵为特征。”
“有句话叫上有所好,下必有肖,宫中的章服制度更新了之后,百官自会有样学样,尝试新的衣冠章服。”
“这时,便可申令百官,不得随意僭越,然后趁热打铁,赐予百官新的章服,待他们慢慢接受之后,再将他们已经适应的章服制度,明文确定下来。”
“如此这般,不必大动干戈,只用润物无声之法,便可达到同样的目的。”
这番话说完,刘彻的眼神当中,忍不住浮起一丝得意之色,似乎在为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主意感到高兴。
见状,王阮不由微微一笑。
应该说,刘彻的这个想法,可行性是有的。
章服制度的核心在于确立上下等级之分。
那么,维持章服制度的核心,就在于如何处理制度的破坏者。
刘彻的这个想法,其实是将原本复杂的,各个阶级的细致区分度,给简单化成了皇族和非皇族的区分。
以此强化皇族,或者说皇权的神圣性和不可侵犯性。
如此一来,在处理僭越服制的难度上来说,就会大大减轻。
毕竟,像是普通官员僭越三公九卿服饰,和臣子僭越皇族服饰,其处理难度和惩治力度,肯定是不一样的。
方向是对的,但是,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些。
这套方法的重点在于潜移默化,防微杜渐。
也即刘彻自己,需要在一点一滴的言行当中,将章服制度的内核给延伸执行下去。
直白的说,就是遇到那些僭越服制的,要坚决的予以惩处。
尽管难度已经降低了很多,但想要处理这种实际的问题,核心仍然是有足够的权力在手。
否则的话,就是只能处理一些低阶的官员和平民,而对于列侯,贵戚这些高阶官员,则是没有太大的约束。
一样是难以短时间内,起到特别有效的效果。
“陛下这般说,我便懂了。”
不过,平阳公主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听完之后,她也忍不住频频点头,道。
“相较之前,直接更易整个朝廷的服色来说,这般做法,的确手段更加温和,效果也更可控,就是时间要长一些。”
刘彻笑道:“就如先生方才所说,章服制度,本就需要岁月累积,才能起到作用,既然着急也没有用,倒不如徐徐图之。”
看着小皇帝自信满满的样子,王阮倒是也没有煞风景。
毕竟,按照这种方式来说,能不能起大用不知道,但肯定是在做小事。
既然是做小事,那就意味着风险是可控的。
要知道,自春秋战国礼崩乐坏,秦朝虽然统一,但用的是法家,对于章服制度,并没有重新予以规定。
也就导致,承秦之制的汉朝,也没有明确的章服制度。
刘彻现在的做法,到最后最差的结果,也无非就是让现在本就混乱的章服制度,再混乱一些罢了。
倒不至于引起什么大的风波,随着他去折腾便是了。
“既然如此,那臣回头画上几份图纸,让少儿先做出几份样衣,陛下看看再决定。”
“多谢先生。”
想法得到了认可,刘彻很是高兴。
又坐了片刻之后,他就找了个由头,又跑去内院了,其想法不言而喻。
见此状况,平阳公主忍不住摇了摇头,道。
“阿彻少年心性,让先生见笑了。”
“少年人,自然有少年气,这是好事。”
王阮笑道,心中却有些感叹。
所以说,有些事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是天注定的。
刘彻和卫子夫这对少年夫妻,晚年怨侣,也不知道这一辈子,会活成什么样子。
平阳公主见他这般神色,心中微微一动,道。
“先生,我看子夫姑娘秀外慧中,和阿彻也算是相配,虽说此前闹了一场风波,但那都是皇后胡闹之故。”
“这些日子,皇后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可需我在皇祖母面前提上几句,给子夫姑娘一个位份,迎回宫中?”
收敛?
王阮想起那天在长信殿中,陈阿娇那副骄纵蛮横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
现在看来,这位以善妒著称的陈皇后,简直比他听说过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公主不闻,本性难移这四个字?”
“皇后殿下出身尊贵,子夫却只是一介平民,相差悬殊太大,若是上次的事再闹一回,怕是我家阿孺承受不住。”
“还是等什么时候,后宫中有了其他被册封的御侍之后,再谈子夫回宫之事吧。”
这话语当中,提到卫君孺时带着的情意,让平阳公主有些羡慕。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也并不再劝,转而道。
“不瞒先生,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有正事,想和先生商议。”
“之前先生提起的朝会之事,我回去问过我夫君了,也派人暗中去调查过了,其中果然有人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