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义

吴肃公撰。文言小说集，有十卷本与二十二卷本两种，均为康熙四十六年（1707）慕园所刻。小说集搜罗上自春秋战国下至明末与义有关的故事，计五百余篇。此书旨在宣扬忠义，表现作者的遗民意识。本书依据《四库禁毁丛刊》影印康熙四十六（1707）年慕园刻二十二卷本。

刘楷序

宣城吴街南先生，绩学好古，闭户乐道。其生平著述等身，每立一言，皆足以抉理法而植纲常，羽翼圣门，学者翕然宗之。兹手辑《阐义》一编，仅别录耳。第谛观小序，词约旨深，固非苟作者。且集中所载，多恢奇瑰异、可喜可愕之事，即小夫妇孺阅之，尽能兴起，其于世教裨益良多。予因之重有感焉。自孔孟之道未明，仁义之行不立，而甘心负义者乃日甚。史册所传，君臣师友间反颜事仇，操戈入室，往往不免，君子所为长太息也。然天地之经，如夜复旦，原不尽泯，学士大夫所显背，而细民微物辄隐隐相维系。街南表而出之，以警斯人而觉后世。自氓工仆隶，下及跂飞蠢动之属，苟协于义，则必亟登焉。比事连类，传疑征信，其致力可谓勤，而用意可谓远矣。顾是书久藏箧衍，今春其门人沈子元佩始出以视予，予浏览卒业，命儿辈授之开雕。至校雠之事，属之沈子，而王子次云互有参订。予乐是书之流布，为序其简端。抑吾闻荀卿有言：“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别白黑。”读是编者，其亦惕然汗下，反而觉悟也哉。

岁在强圉大渊献[2]八月朔日，朗陵蘧庵刘楷撰。

［据康熙四十六年（1707）慕园刻本］

梅庚序

《论语》一书，与门弟子问答，详于为仁，而罕及于义。《孟子》七篇，则仁义并举为多，而于义利之辨，尤深切著明。至儆之以弒夺，方之于穿窬，其时去孔子仅百有余岁，岌岌焉为世道人心之坊已若是。街南吴先生涉衰世之末流，身所睹记，有概于中，欷歔感触，殆有什伯于子舆时者，此《阐义》之书所由作欤？予性散诞，不事讲学，然窃闻街南绪论矣。以明诚为入德之基，以精义为制事之本，寻绎斯言，固粹然邹鲁心传也。子不云乎：“见义不为，无勇也。”又曰：“君子喻于义。”它若比义徙义，未易悉举。然则《鲁论》之言义，亦綦详矣。且夫义之为用，匪独兼济夫仁，直贯乎三达德者也。仁易流于姑息，有时大义灭亲，而不害其为仁，以义为之裁制也。智者善于观变，趋避之计工，则君亲之谊薄，非见之不明，由义之勿践也。气矜之勇不可以终日，苟能集义以配道，刚大之气则塞乎天地之间。虽然，此犹为《学问》言之也。观街南所录，若民、若工、若隶卒、若婢仆之属，人也乎哉，懵然物也。彼蹄者、角者、跂息者、蠕动者、泥潜而羽翔者之微虫，又何知夫仁义，何常蹈之则为君子？古今奇节独行，昭昭若揭日月而行者，亦安用吾阐为也。是编亟登厮养，而旁收猥琐，盖以愧夫服习圣贤之教，而不得比于禽虫者。薛水心尝曰：“为学而不接统绪，虽博无益也；为文而无关世教，虽工无益也。”街南学有师承，平生撰述皆以纲维名教为己任，《阐义》特其一耳。中垒父子以沈生之不忘其师，为之副墨流行，并好义不倦者也。予故乐观其成，而论叙之如此。

康熙岁丁亥日中秋，雪坪梅庚撰。

［据康熙四十六年（1707）慕园刻本］

张自烈旧序

录民物备矣。民以上阙弗详。嗟乎！吴子意深远哉！民工仆隶，罕习典故，盲伥失道，然秉彝未泯，激于义固也。禽兽去人霄壤，顾不待教戒，往往与义合，何与？古逸居无教，近于禽兽。庄生曰：“人无人，道为陈人。”余意今人求近于义兽不可得，焉得而人之？人之者，恕辞也。有君臣、父子、昆弟之别，果然生相聚，死相赴。今人渎伦伤教，临小利害，死生相背负者，几何而不为，然所姗笑也。然则吴子之为是书也，比物丑类，盖将使天下憬然知人者，五行之秀，虽参两鲜克胜任，惴惴忝生是惧，庶几愧生悔，悔生奋，居今稽古，充义至尽，求无毫发缪，而后即安母，徒逊民工仆隶辈以义特闻。嗟乎！吴子意深远哉！昔覃季子为《子纂》，狗彘草木有益于世者悉载，柳子厚尝称之。宋袁子龙取凡虫鱼得五常之性者类为书，使人随物自省，署曰《坊雅》。今二书皆不可复见，吴子大指与《子纂》《坊雅》同，其类寝广，其义弥著，足以补二书所未逮。况吴子湛思服古，非法不言诸撰著，裨助风教数十种，《阐义》一编犹行千里者，先足武必执是以尽吴子底蕴，则非也。或疑杂，非经史例，余曰：“此吴子衰世之感，存以翼经史者也。”

芑山张自烈撰。

［据康熙四十六年（1707）慕园刻本］

卷首小序

卷一 义民凡农、渔、樵、贾皆入民部

街南氏曰：《诗》曰：“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民果臣拟哉？颛蒙耳，弗书史习也。襫袯耳，弗冠带伦也。又疏逖，而非手足股肱属也。其于君也，可去可就，可后可仇也。吾安吾室家，而无死亡、无窜徙，足矣，安问其他？故周可以秦，汉可以莽，苟有以安之，则亦从而后之已耳。其或仗义以伸所欲为，而民病其扰，皆曰毋庸也，而天下之绳义者，亦弗之及。嗟夫，民果臣拟哉？顾予观于前代，编户穷庐，慨然激烈，未尝不间出于君亡国破之际，不啻夫委贽之谊者，庄周所谓“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者，非耶？民以下若卒、若隶，以迄含牙戴角之伦，靡不各效其灵于所当报，况率土之义乎？《阐义》首民，世毋谓蚩蚩者，不足语也。

卷二 义客

街南氏曰：客之名，世以相訾，谩曰食客，曰门客。嘻，何贱哉！以势合者，势尽则离；以利交者，利穷则畔，亦客故自贱也。彼公孙杵臼、田横之义士，非欤？夫客有气谊相许者矣，有术智相为用者矣，今也不然。或曰：弹铗而叹无鱼，若鸡鸣狗盗，亦岂不以食哉？卒之市义于薛，而脱孟尝君于虎口，其术智气谊，有足多者，抑所谓食人之食、事人之事者，非耶？然则食于人者，其名与义，既非客比，而其于事，或鸡鸣狗盗之不若，又何也？故义客者，不可以弗志也。

卷三 义属

街南氏曰：尝观古今风尚，至汉之世，何节烈矫矫也哉！功曹、掾吏、从事，其著者不胜数。是时，刺史、太守得自辟举其属。其为属者，知己之感深，而意气之交固，倾身事之，且殉之，拟于私交。然者，向系之客部，以谓主客之谊云尔，已乃觉其不然也。彼贤者，或不屑就，或再三而始就。又若廉范、田畴之类，多为名臣，而夷之于客，毋乃匪其伦欤？因汇之，别为部，署曰《义属》云。或曰：古者于所属，通谓君臣。属吏于夫守刺史，独非臣欤？曰：汉以后君臣之号，专在王朝。侯牧以下，不得相君臣矣。属之云者，可与同升，比肩事天子，则君臣未有定分也。然而报之、殉之，不异委质终身也者，君子所深录也。况义有大焉者乎？有定分而无所逃者乎？

卷四 义弟子

街南氏曰：始予之《阐义》也，自甿工隶卒以下，迄禽鱼之属，凡为类二十有几，而未及于门弟子。以为椎鲁下贱之徒，飞走蠕动之细，非有《诗》《礼》之泽，灵秀之质，语义者之所不及。然而能自致于义，介然自拔者，故可录以风也。若夫弟子之于师，分义攸属，亦犹夫属毛委质之无可逃，而又濡染于《诗》《书》，讲求夫名义，即义无足异者也。然而道丧俗漓，视其师若弁髦然。躁竞无恒之徒，矜新骛异，若北魏徐遵明，一年而三易其师。李业兴于所师，虽类受业，不终而去。又或恣其狂噬，若胡梦炎之于朱子。阳推阴陷，若邢恕之于伊川。至于是非祸患之际，避匿自远，为郭忠孝者，不可胜数也。若而人者，始未尝不矫情作伪，貌为端人，依附声施，以自饰于里（按：同党），而为师者，亦误以端人取之，而讵能逆亿其匪人也哉？嗟夫！彼特谓函丈间，非若属毛之不可解，委质之无所逃，其取舍从违，莫得而绳之云尔。抑讵知夫背其师者，断未有笃于亲、忠于君者也。孟子之斥陈相，告之以子贡、曾子之事，以生死向背为门弟子衡也。吾录义弟子，亦孟子意也。

卷五 义童

街南氏曰：孩提之童而仁义钟焉，大人者能无失而已。虽然，义取诸衡者也，非识无稽也；义取诸决者也，非勇弗赴也；强有学者之所审几而济务也。窃尝观会参童子，及汪踦之伦，亦何较然于取舍之际哉！即众所推强有学者，莫能逾也。噫！昂然负七尺须眉，而丑颜背义，岂其性之所钟，孩提时而已失之耶！彼冯道、杨涉之徒，即谓之夭殇不得其死，可也。予故阐义而及童子。

卷六 义工

街南氏曰：尝读史至唐工人安金藏剖心白皇嗣不反，而睿宗卒赖以安。噫！此其功宁出狄梁公下哉？梁公不欲以去就争，其功婉；金藏以死生争，其功捷。虽大臣之与小臣不同，而其情不俱笃乎？先王之制，工执艺事以谏。夫圣主求言若不及，设敢谏之鼓，树诽谤之木，邀之赏而激之以刑。当其时，为之工者，与蒙瞍庶人同效其箴赋传语之规，盖无难者。女主暴辟，其谁与我？鼎镬沸前，即卿大夫立靡耳。而乃有狎逆鳞，触权幸，慨然饴死而伸所欲鸣，如金藏者，不亦伟哉！彼盖惄然于鼎社之移，根本之拨，而不忍唐叶之斩，故不能自已已，谏何容心哉！乙酉[3]之难，梳工魏三，署盛生文鼎部，其被絷也，不承以死，肃盖目击之云。若而人者，或家国之痛，矢于隐忧；或善恶之公，激于彝秉。古今往往不乏，要莫得而泯焉。彼其工于义，亦奚啻其工于器也。

卷七 义卒

街南氏曰：甚矣夫，舍生取义之难也！世有能舍其生者矣。匹夫匹妇，势穷力屈，计无复之而自经沟渎，是谓谅死。情有所不能忍，拔剑而起，挺身而斗，碪首刳胸，自抵于罪，是谓惨死。探珠于渊，猎材于莽，力搏异类，血殷齿牙，是谓贪死。此其于死，未暇计也。自非然者，虽驱之以必死之地，被之以得死之名，苟可以幸逸也，则罔不宛转迟回，冀以自存者，故取义难也。今夫卒操死人之具，置身于必死之场，进则有立殊之创，而退则有必诛之法。当是时，即捐躯赴难，以自附于死绥之义，其为途亦甚便矣。然而死于乱，死于法，莫死于义也。则夫处疆场之剧，卒能奋跃自鸣，不泯泯于乌喙蚁垤之间，不亦卓然行伍间丈夫哉！若乃志有所存，谊有所感，发愤于锄奸报德之行，而并非迫于疆场之不得不死者，其取义也，抑又有足多者，集《义卒》。

卷八 义道士

街南氏曰：莫非道也，而独私之老氏者，自庄周始也。君父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周之言也。彼虽小仁义，而其语义，未尝不与儒并汲汲也。夫义亦道也，道之名悉举而署之羽流，何也？全真也，黄白也，禁禜也。道恶道，倘所谓在瓦砾，在矢溺，抑或然耶？其有识夫义，若聃与周之云者，犹道也。然以予观于载记，亦何寥寥哉！备一例以与僧之徒，并录之可也。

卷九 义僧

街南氏曰：佛氏灭天常，悖君父，以求脱生死。儒者囗之，谓行不□（笔者按：疑为义字）徒，不可以持世。顾有儒衣冠而沉溺其教，莫能悟者。彼缁而髠，何足以语此？昔宋僧德公之将死也，谓其徒曰：“予苦行百年，迄无所得，徒为不忠不孝之人，汝其改诸？”卓哉！可谓有识之杰矣。然则僧矣，而犹皎然慕义，不规规于生死者，是可执儒而徒伟衣冠者，谢之曰：“灭天常，悖君父，亦何必缁而髠者乎？”

卷十 义女

街南氏曰：妇人之谈说道理也，不男子若也。而其怵利害，患死生，则百男子也。怵利害，患死生，则安足以语义？不能谈说道理，又安能以行义？古贞女烈妇，矫然独遂，之死靡他，不巾帼而冠带也哉？虽然，从一勿贰，有昵于志者；舍命弗渝，有激于节者。笄而字人，不犹委质垂绅，束乎分之无可逃，而断乎义之所必出乎？是庸众所矜，而未可为贞烈者难也。古之囗闺操者多矣，吾不具论。吾独怪夫扩房帷之囗，晰报雪之谊，当祸患之临，晓然于君父之纪者。噫！宁谓不恤囗纬，而忧宗国陨，为非嫠宜尔耶？请书以质之囗下之谈说道理者。

卷十一 义奄

街南氏曰：古奄寺之祸人国，不可胜数，汉、唐毋论已。明高皇帝鉴往辙，令不得干预政务，镌铁后宫，并不令习书识字，载在典章，可谓深切著明。然其后，有若振、若直、若瑾者，煽权播毒，迄于忠贤，祸延宗社，再世以亡。然则奄寺诚不可一日近左右明矣。虽然，人主岂必贽御之悉屏也哉？苟能慎颦笑，戒狎昵，终其身不假之事权，以毋失明高帝之意，奄何能为？且夫奄亦人耳，而或者曰：“是生而无一善类也者。”彼吕强、张承业，抑何以称焉？《周礼》:“内小臣奄，上士四人。”郑氏曰：“称士，异其贤也。”噫！使古今奄寺，尽强承业，其人者，安在不可假之事权？惟不尽若，强承业其人，而有国者宜慎矣；亦惟不尽强承业其人，而有比德于强与承业者，乃俱足以志矣。表而出之，庶天下知闟茸下流，犹有某某其徒者，而为奄寺者，亦有以自厉焉耳。

卷十二 义隶

街南氏曰：《周礼》五官之属，各署府、史、胥、徒，徒最毕。隶也者，殆古之徒者与？唐、宋列于舆台，国家齿于四贱，庶人而在官者称也。尝窃以官之有隶，犹王者有奄寺。其职趋走，分均也；狐鼠而城社穴，地均也；官于蠹而民于噬，害均也。然而世知害奄矣，莫害隶也。自世之末，隶不官辟而私鬻[4]，即称贷亦为之，以是为利卯也。吾见朝蓝缕而夕崇恺矣。里无赖薮以逋逃，吾见朝盗贼而夕牙使矣。一其役，半其名，而参两其人，谓之缝，是狼顾也。强者主之，弱者奴之，主一奴伍，主纵奴走，是虎伥也。父院而子司，伯郡而季邑，是兔窟也。两造未具，而愒其家半矣；五刑未拟，而铄其家全矣。官猛则官倚，官明亦官蔽，诡法恣奸，莫能数其横也。苞苴行而墨吏心膂之，请谒盛而猥绅肘翼之，讼结纷而黉劣党比之，以故官无不蠹，民无不噬，而隶势日以固。官以败去，则移之官，宪以访缉，稍委其从，卒莫谁何也。间有一二缝掖之士，不胜忿而攻之者。士攻隶，则隶以官角士。士愤，则官率吏以辱士，士衂以遁，而台以辱官诬矣。褫者褫，系者系，且孥僇随之，如吾邑近事者。呜呼！焚坑之虐，于今为烈矣，而孰知以隶始哉！汉何、窦，唐李、郑之所以不胜奄寺也。余集义隶，盖不胜腕扼而三叹云。

卷十三 义仆

街南氏曰：呜呼！自教衰而俗漓，主仆之义不明于天下，余盖感愤于宋氏，而难仆义云。宋氏居粤南鄙，世以财雄，家奴不胜数。有豪家与争田，相讼也，已而相殴，又数啖其逆奴□□地。亡何，寇起其于乡，劫杀宋氏妻妾以下百十余人，空其室以去。豪遂乘间入有其田，上之人阴主之，诸疏属式微，远窜莫敢争。而诸奴前以宼故，或死或匿。向受啖为豪地者，遂事豪，忘其主之仇也，曰：“主死于寇，不豪预也。”而庄孽利其财，亦争来事豪，曰：“吾向者童竖耳，宋不我恩也。”抑不思其祖父实尝为宋纲纪仆。呜呼！安得张忠定者，尽手剑若属哉！方宋之盛也，诸奴渔租攘槖，肥妻子不可算。一旦有急，既无有裴旺、沈鸾其人，斯亦恝矣。而掉臂反颜，仇之弗恤，亦何忍若此！乃南粤人则又为予言：“宋之死，有子幼不知所在。”或云走死田间，或云为人佣齐鲁间，莫可问。然则李善、王安之谊，又安可少哉！集《义仆》。

卷十四 义婢

街南氏曰：人无有不善，岂间男女哉？女有士行，岂间贵贱哉？娌妇而贱者也。昔程婴、公孙杵臼谋匿赵孤，至囗囗称之，彼犹男子也。视郭斌女奴辈，未奇也。范晔作《烈女传》，不去蔡琰，终玷史册。晋亡，羊氏为刘曜皇后，视碧玉辈，又何如者？彼犹贵妇人也。集《义婢》。

卷十五 义丐

街南氏曰：丐之穷极矣，其蓝缕猥鄙，世莫与偶。余感稗史及人言，有以义著者，集义丐而掩卷叹曰：“嗟乎！天下事独难，在取子生死间耳。”孟子谓“蹴而与之，乞人弗屑也”，丐可忽乎哉！若齐人者，固妻妾之所羞而相泣也已，况可以对义丐！

卷十六 义屠

街南氏曰：孟子之论矢人曰：“术不可不慎也。”屠之为术，不又矢人下哉！有以义著者，君子不得而没也。古百工贱伎，皆讲于道义，况秉彝之好同耶！屠其术何伤！夫杜蒉、宰蒯所谓隐于屠沽者，非欤？若聂政者，抑亦末世侠流矣。然今之世，莫隐也，莫侠也，乃或不屠其术而屠其心也，悲夫！

卷十七 义盗

街南氏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苟喻于利，无所不至矣。其于义若冰炭然，盗贼之谓也。跖之言曰：“分均，仁也；出后，义也。”谓盗而义，何以异于是？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宋张齐贤遇盗山中，盗曰：“君异日加民上，其念我辈非得已也。”然则盗岂生而不肖哉？其秉彝往往有以自寤，非分均、出后之仍为盗济，而自美其名比也。集《义盗》。

卷十八 义优

街南氏曰：予幼观剧矣，为忠孝、为节义也者，靡不感以欷；为奸邪、为横逆也者，靡不眦以怒。夫彼其善恶所为，优孟衣冠，赝焉耳。然其感人，吾不知其何也，又况其真焉者乎！夫人亦何弗为其真者，吾因是求义囗优，或以讽诤回君囗有之，古大臣之格非也；或以躯命图报效有之，古忠臣之遂志也。噫！彼何人斯，赝衣冠而真行义，其不动人欷歔观感者，吾不信也。集《义优》。

卷十九 义娼

街南氏曰：予乡梅禹金先生辑《青泥莲花记》，广扩伎迹，例凡十，卷凡六。其间纪贞、纪从，有可取者。或曰：“凡传诸娼者，皆艳史溢情，举不足信。”予节录之，而间补其逸，凡数十人。毛惜惜无论已，惜惜而外，从一勿贰，至不有其生者，咸足述也。虽情钟乎犹是，膏泽市门，而卒如此哉！如此哉！故不系义妇，系义娼。

卷二十 义兽

街南氏曰：无父无君，孟子拟之以禽欤？嗟！一人所受全于天，以自别于禽兽者，顾不重欤？彼含牙带角者，安得而有之？先儒谓人得其秀而最灵，故能具四德，发四端，物则偏而塞矣。然父子之相亲，君臣之相统，亦间有仅存而不昧者。余集《义物》，先之以兽，獬之触、之教，然之相恤，其性耶？其得理于气中者耶？往予龙溪庄有牝犬，众羹而食之，犬子瘗母骸庭桂下，守之悲以嘷者三日夕，予未尝不欷歔太息焉。稗史所纪载，岂或诬欤？若乃明皇之舞象，昭宗之供奏，抑又奇矣。夫廌犬象猿之属，而义若此，谓之兽可也；虽不谓之兽，亦可也。

卷二十一 义禽

街南氏曰：阐义而及物，不诞乎？及禽，不愈诞乎？禽之性塞于兽，古圣王于鸠取孝焉，于雁取别焉，抑何也？其不皆与于枭鸱之恶密矣，而况其为泸南秦吉了、天宝鹦鹉哉？或者讥吴子稗官野史之惑，不足语于经史之正，吴子曰：“固也。予以吉了、鹦鹉为丘隅黄鸟，读是录者，亦必无以异于《绵蛮》之诗也已。”

卷二十二 义虫鱼

街南氏曰：宋袁子龙取凡虫鱼得五常之性者，集为书，曰《坊雅》。黄震为之序，予窃异焉。顾其书予未及见之，抑久而湮弗传耶？予既录《阐义》，遂取诸小史之纪虫鱼者廿余事以终焉，而序之曰：“禽也，兽也，及虫鱼之蠕动也，固非口义而心名者也。然其义皆得见取于吴子，且录之使传于后世，世之人亦知吴子之好义无穷，而不遗物类如此。虽然，吴子又安能使是书之传，而不为子龙氏之《坊雅》哉？”

［据康熙四十六年（1707）慕园刻本］

后序

呜呼！吾师街南先生奄逝巳数年，今乃得藉手光禄刘公雕刻其《阐义》一编，以报吾师地下，余感且滋愧矣。盖光禄公与师无生平一日之欢，没而为任枣梨之役。噫！是可于今人中求之欤？吾师著述极富，若《街南文集》《大学旨述》《读书论世》《读礼问明》《语林》诸书，俱版行于生前，其未刻者仍不下十馀种。师病亟时，指谓余曰：“吾老病侵寻，一孙尚幼，遗书愿以属吾子。”余泣颔之。未几，师易篑余馆，春榖闻讣，奔视箧衍，依然未忍遽启。越三年，乙酉五月，为文告师遗像前，取《通识》凡百有二卷，藏之姑山。囗《通识》为有明一代典宪，吾师毕生精力所存，视他书尤重，而《阐义》一书，缀部丑类，远引博征，其例严，其旨深。先大父贞文公尝称是书得书家藏舜医家反治法。今年春，余携至慕园，光禄公见而激赏，谓“读之足以有裨名教，生人节烈之感”，命诸嗣君授之梓。余小子窃效雠校，至晨夕参订，则吾友次云暨霖起兄弟之力居多云。旧总十二卷，余以每部各有小序，宜以类相从，今离为二十二卷，所采掌故，以本事为主，旁及他事者，略焉。小序内亦间有同异，而《义貊》一卷诠次未成，将存以有待师，或能默鉴余小子苦衷也耶。

康熙丁亥八月中浣，门人沈廷璐拜书。

［据康熙四十六年（1707）慕园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