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昔底德演说辞及其历史文化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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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修昔底德和<伯史>》:历史学家修昔底德

古代希腊历史中,有两次巨大战争:第一次是公元前500—前449年希波战争,第二次是公元前431—前404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前者战争史迹,有希罗多德的著作《历史》传于后世,后者有杰出的史学家修昔底德著作《伯史》传于后世。正是在《伯史》中记载了修昔底德大量篇幅的演说辞,而欲对演说辞分类探析必先对作者及其著作进行全面综述,才有利于主题的展开,本章中,笔者在参考大量中英文资料后,在国内现有对修昔底德生平及著作介绍基础上,加以补充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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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昔底德同希罗多德一样给他人作史,却没有为自己立传,因而他的生平鲜为人知。除从他本人的著作中所能找到的材料外,我们知道的很少,和他同时代的作家几乎没有人提到他。之后罗马作家提到他的也只有一些片段的记载。第一个给他写传记的人马赛林那斯已经是5世纪的人了。近代编纂修昔底德的著作时,多把他写的《修昔底德传》放在著作的前面。但根据目前资料,至少从其著作表面上可清楚地看出,马赛林那斯本人是一位无幽默感的、悲观的、怀疑的、高度智慧的、冷静和含蓄的人,他以一种复杂的风格、缺乏吸引力的方式写作[1]。但同时一般也认为遗存下来的由马赛林那斯著写的《修昔底德传》,通常是轶事和体裁上分析的混合,他所根据的材料也只是修昔底德本人的著作,以及他的前人关于这部著作的注释。因此,他所得的结论大部分出自猜测,不能作为信史。而就笔者掌握的近现代英文通史著作,如里维斯等编著的《古代剑桥史》(五卷)、哈蒙德《希腊史》、布尔瑞《希腊史》等大都规避了修昔底德生平。至于国内中文资料,对修昔底德介绍最详细的则为《伯史》(中文版)译者序言。此序言综合国内外最新研究成果,对修昔底德生平做了较为翔实的评述。《不列颠百科全书》[2]英文条目、《大美百科全书》英文条目[3],乃至国外涉及到修昔底德生平的概述大抵如此,只不过资料证据详细与否。

(一)修昔底德(约公元前460—前450年至前399—前396年)生平

也许古代希腊早期历史甚至远溯至荷马时代,注重的是历史事件的兴衰际遇,而没有为讲史著史的人立传的传统;也许古代早期史家也基于此而疏于为自己立传,因而至今,荷马、赫希阿德、希罗多德、修昔底德等人的生平资料寥寥无几,学者们仅能靠其著作的只言片语来推测他们的经历,修昔底德亦是如此。的确如上文所述,修昔底德撰述的《伯史》中,零零星星涉及了他自己的一些情况,这是我们了解修昔底德所有生平的根据所在。三位古代作家:马赛林那斯、波桑尼阿斯、普鲁塔克的著作中都提到了修昔底德,但是他们未提供足够的细节。而且他们记载的大部分遗存下来的修昔底德的故事也不是很完善,即使留传下来的也是互相抵触的。虽然近现代史学家的研究明确了修昔底德的生活时代及所处的地位,并用一种更加明晰的视角定位了他的著作,这使修昔底德更加接近21世纪的读者,但并未增加任何我们对修昔底德本人的了解。

中文版《伯史》译者序言中探讨了修昔底德的生平年代,这里只做约略补充。关于修昔底德出生年代,一般猜测他大约生于公元前460年,《牛津古典辞典》推算他出生于公元前460年—前455年之间,目前史学界普遍接受的是上述的时间。主要根据:

首先是当战争爆发时,一般认为修昔底德是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多岁。因为修昔底德在《伯史》第一卷第一章中提供的有关自己的资料很少,仅仅告诉我们他在战争爆发时开始写作的原因,这足以表明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之时,他的年龄到了能解释事件发展的进程,即青年二十多岁。战争一开始,他就告诉我们:“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的冲突,并决心将之著就成史。”同时他还说:“我自己记得持续27年战争从开始到结束一直困扰着许多人,我经历了整个战争过程,因为我的年龄足以理解正在发生什么。”[4]

其次,根据公元前424年他曾担任将军一职,这在《伯史》中曾有明确记载。依照载于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的雅典法律规定,担任将军一职的最低年龄限制大约是三十岁。[5]因而,他的出生至少应在公元前455年或以前。综合以上两点论据,推算修昔底德著《伯史》时正值青年,其出生年代大约在公元前460—前450年间,应是比较合适的。

至于说到修昔底德的死亡年代,按马赛林那斯说他死时五十多岁,中文版《伯史》译者序言第14页分析也较为详细,认为修昔底德卒于公元前399年或公元前396年,其寿年五十五岁或五十八岁,二者说法基本是吻合的,也是史界基本认可的。

我们不知道修昔底德究竟在哪儿出生或在哪儿度过他的童年时代。一说他在色雷斯度过了他的童年时代。首先从他的亲属关系来看。《伯史》中提到:“安菲玻里和雅典派来防守这个地方的将军攸克利派人到色雷斯另一个将军修昔底德(奥罗拉斯的儿子,本书著者)那里去请求援助的……”[6]这段中,修昔底德自称他是“奥罗拉斯的儿子”,而普鲁塔克《客蒙传》中专门提到了奥罗拉斯家族。“客蒙是米太亚德的儿子,生母是赫格西皮勒,她是色雷斯血统的女人,国王奥罗拉斯的女儿。这是在阿克劳斯和墨兰提乌斯致客蒙本人的诗中所提到的。这件事说明何以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父亲也是奥罗拉斯家族的人。(修昔底德与客蒙家族有亲属关系),他将他的名字追溯到他们共同的祖先。”[7]以上说明修昔底德的早年经历是与色雷斯这个地方有关的。其次,修昔底德说他在色雷斯占有金矿。《伯史》第四卷第八章提道:“伯拉西达听说修昔底德在色雷斯的那个地区有开采金矿之权,因此对于大陆上的居民有很大的影响……”[8]普鲁塔克也认为正是由于修昔底德乃至其父与色雷斯奥罗拉斯家族的关系,才使修昔底德拥有色雷斯金矿。修昔底德本人及普鲁塔克的记叙,证明修昔底德的童年时代的确也和色雷斯发生了关系。第三,从修昔底德的举止文风看。修昔底德所具有的庄重和过分严谨的举止,完全缺乏雅典人那种轻松和优雅态度,他严肃的客观主义立场在希腊人中间也属于一种异态;以及他的独特文体风格也令后人印象深刻。总之上述修昔底德异于雅典人的态度举止,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修昔底德受到过外邦也许是色雷斯的影响。然而,通过以上证据推断修昔底德童年在色雷斯生活过尚可接受,但若认定他甚至其父是色雷斯人,就会出现自相矛盾的问题。毫无疑问,修昔底德的父亲必是一位雅典公民,因为修昔底德既能当选为将军,他自己又常用官方术语正式称为“奥罗拉斯的儿子”,所以不仅修昔底德本人而且其父母都应是雅典公民。其根据是依照公元前451年公民法规定,必须父母双方都是雅典公民,才能够取得公民权。[9]如果修昔底德的父亲是色雷斯人,则他不能取得公民权,更不能当选为将军了。因而依据目前资料公认的是:修昔底德童年曾在色雷斯度过,而他本人应是雅典公民。

从战争爆发到公元前424年他任将军前这七年时间,《伯史》著作中未提供任何详细有关他的资料,所以修昔底德的这段生活,我们不甚清楚。但是循着《伯史》记载的这七年间的事件,我们还是可以发现一些线索。可以肯定,修昔底德在这段时期中有相当的时间在雅典度过。他在《伯史》第一卷第一章开篇说:“在这次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就开始收集资料写他的历史著作。”[10]所以战争初期收编资料的重点主要是在雅典应该是没问题的。当然我们姑且不论修昔底德是否在雅典度过他整个青年时代,毋庸置疑的是在战争最初七年中他一定听到过伯里克利的演说、听到过讨论有关密提林、派罗斯和其他地方的事务,否则其著作的内容不会那样生动翔实。

另外应该确定的一点是:公元前430年在雅典发生瘟疫时,修昔底德一定在此地,当时希腊其他地方几乎未发生过瘟疫。《伯史》中不仅详细记载了瘟疫的病症,而且再现了瘟疫造成的恶劣后果,甚至修昔底德说他本人也遭遇到了瘟疫的折磨。如果那时他不在雅典,显然很难做到活灵活现地详述瘟疫场景以及染病至身。最后,《伯史》中透示出修昔底德受到雅典社会多方面影响的状况也证明了他曾在雅典度过大部分时间。因为无论是雅典理性生活对修昔底德才智产生的影响方面,还是从修昔底德逐渐完整地认识雅典人和决定雅典政策的思想方面,二者都在《伯史》中有明确的反映。如苏格拉底、柏拉图、阿那克萨格拉、高尔吉亚、安提翁等在雅典长期逗留过的人,修昔底德著作中反映出方方面面的思想无不渗透出作者受到上述雅典名家们相当深的影响,这也是修昔底德在战争最初七年间大部分时间生活在雅典的又一例证。值得注意的另一点是,这七年中修昔底德不仅在雅典观察双方交战情况,收集资料,而且可能参加过一些战役。因为在色雷斯金矿的利益表明他最可能是富裕公民,是有义务参军打仗的。另外,从他在公元前424年当选将军一职来看,他也应当在这段时间内参加过战役,否则也不会贸然间被选为将军。至于间或到色雷斯居住也未尝不可,毕竟他还在色雷斯经营有金矿。

修昔底德的生活转折点发生在公元前424年,作为一名完全的雅典公民,到此时为止他一定在社会和政治生活中产生了一些影响。就在这年,他被选为十将军之一,受命指挥色雷斯海域的舰队,援助雅典在爱琴海的重要据点安菲波里。与他一同被任命的是指挥陆军的攸克利,他先期接近安菲玻里,保卫这块关系雅典利益之地。据《伯史》记载,斯巴达将领伯拉西达在占领了安菲玻里城外乡村之后,城外驻军寻找机会使城内之人投降。这时城内反对出卖城市利益的党派和雅典派来防守这个地方的将军攸克利共同派人到色雷斯另一个将军修昔底德那里去,请求援助。当时,修昔底德马上率领他指挥的七条船舰起航,在无法及时赶到安菲玻里的情况下,他先营救了安菲波里的门户——爱昂。爱昂是个海港和贸易据点,地理位置很重要。伯拉西达看见海上援兵将至,忙提出非常温和的条件,引诱安菲玻里城投降了。只隔一晚,正如修昔底德所料,伯拉西达准备攻取爱昂,由于修昔底德守卫他退却了。但安菲玻里的失陷引起雅典很大惊慌,因为它给雅典带来的不仅是物质上也是心理上的损害。这也是修昔底德的政敌借机流放他的重要原因所在。因为安菲玻里不仅能为雅典提供木材,作为建筑船舰之用,使雅典获益颇丰,而且安菲玻里的地理位置和军事位置都很重要,再加上伯拉西达促使安菲玻里投降条件极其温和,对雅典其他属邦的示范效应是明显的。总之安菲玻里的失陷对雅典影响颇大。[11]它的失陷,在于守将攸克利的过失,其咎不在修昔底德。然而当时在雅典最有势力,而且对安菲玻里陷落十分恼恨的克里昂建议下,指控修昔底德贻误军机,有通敌之嫌,以叛逆的罪名而放逐了他。

从他被放逐到他回国这一段时期的生活线索,我们不甚清楚,只是在《伯史》第五卷第三章中有些许记载。他说:“我在指挥安菲玻里的军事以后,曾被放逐而离开本国二十年,我看见了双方面一切行动,尤其是伯罗奔尼撒人方面的行动,因为我流亡在外,闲暇时间给了我特殊的便利,使我能够深入研究一切。”[12]事实上也如此,由于这场流放使他能在战争的所有参与者中间游历,再加上修氏拥有色雷斯金矿表明他是一位富裕的显贵,使他有空闲也有能力遍游主要战场。但由于他是以叛逆罪被控诉,所以从公元前424年开始他不可能居住在雅典势力范围之内,否则有被逮捕之险。因此马塞林那斯说修昔底德被放逐的时期中,一部分时间居住在不隶属雅典的色雷斯是有可能的。此外,他一定经常在伯罗奔尼撒以及西西里驻足,注意观摩那些曾经发生过重大战役的地方。因而说修昔底德被放逐从另一个侧面也为他成就一部千古奇书提供了相当有利条件,使他既能在战争初期从雅典获得资料,也能在长达20年放逐中收集材料于伯罗奔尼撒。修昔底德对伯拉西达的生动描述、对门丁尼亚战役的详述以及对西西里的熟悉程度,无不表明20年流放生活中他主要驻留地是雅典之外的伯罗奔尼撒等地。的确,在流放期间,战争的创痛,国家和个人的兴衰际遇,对流落异乡的修昔底德的心灵无疑有巨大的冲击,从而导致他在写作时精心思考,深入寻找战争的原因,总结历史经验,用心用血成就出一部垂诸永远的史学精品,在史学史上树立起一座后人仰慕的丰碑。

依据目前资料能确定的是修昔底德活过了他的流放时期并返回雅典。按他的说法他是曾被放逐而离开本国二十年的,因而他返回的下限时间为公元前403年而不是公元前404年。因为公元前404年雅典投降莱山德后曾有普赦,他本应可以这年返回,但因他被放逐的罪名是严重的叛逆罪,所以据波桑尼阿斯记载,是攸克利将军儿子奥诺比阿斯下的特别命令,因而他确切返回时间为公元前403年。至于说修昔底德回到雅典之后多久才死?死在什么地方?怎样死的?葬在什么地方?关于这些问题众说纷纭。中文版《伯史》有较为详细探讨,请参看译者序言《伯史》13—16页。[13]

关于修昔底德生平,笔者是在参阅并汲取大量中外资料基础上写出的。由于条件所限,尤其有关修昔底德的传说大部分内容已经无法考证,遗漏不妥之处在所难免。

注释

[1]Thucydides: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Translated by Rex Warner With an Intwduction and Notes by M.I.Finley,Penguin Books,London,1954 P.I.

[2]The New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By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Inc,William Benton,Publiher,1943-1973;Helen Hemingway Benton,Publiher,1973-1974,Chicago,etc,18:359;14:20d;14:66d;18:269h;8:361a;19:1056g.

[3]The Encyclopaedia Americana,the Encyclopaedia Americana International Edition,By Grolier Incorporated,1983,26-709;13-398,404,421.

[4]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译者序言第2页。

[5]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世界古代史译文集》,颜一译,中国世界古代史研究会、内蒙古大学历史系合编,内蒙古大学学报编辑部出版,1987,第297页。

[6]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331页。

[7]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上册,黄宏煦主编,陆永庭、吴彭鹏等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385页。

[8]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331页。

[9]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吴寿鹏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114页。

[10]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2页。

[11]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331—332页。

[12]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373—374页。

[13]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译者序言,第13—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