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执笔断情
烛火在案头摇曳,沈知意抄到第二十九条时,笔尖“啪”地戳穿了宣纸。墨汁在“男女婚嫁当遵父母之命”处晕成黑斑,像极了谢榕屿那厮得逞时勾起的唇角。
“轻浮浪子…”她揉碎纸团扔进炭盆,火苗“腾”地蹿起,映得夹在《青洲婚律》里的红绳愈发鲜亮。
“仔细想来倒也不亏…”谢榕屿好歹也算个美男子,只是从未想过初吻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忽的想起前夜在李承渊书房,那男人俯身时清冽的沉水香,鼻尖几乎要碰到她颤抖的睫毛...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红绳,绳结处还缠着几根断发,三年前悬崖边那位恩人留给她的唯一印记。
悬崖的风雪呼啸着推进脑海…
“抓紧!”男人染血的手攥住她腕骨,红绳在朔风中猎猎如刀。那人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雪粒,腕间月牙疤像被狼吻过的痕迹。
门轴“吱呀”声惊破回忆。李承渊带着一身夜露寒气进来。他指间捏着卷竹简,目光却凝在她慌忙掩饰的手上。
“刘氏招了。”他将竹简拍在案上,“赵玉颜及笈簿上的八字,如你所说,确实被改成了赵玉瑶的。”说到这里,他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你怎会有这红绳?”
沈知意猛地抽手,红绳却在挣扎中滑落在地。
李承渊瞳孔骤缩,弯腰拾起时,指腹擦过她腕间淡青色的疤,那是三年前跳崖时被荆棘划的。
“大人可记得,三年前悬崖边救的那个丫头?”沈知意倏地起身,声音颤抖着问道。案头烛芯“噼啪”炸开火星,映得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忽明忽暗。
“是你?”他喉结滚动。
沈知意望着他腕间那道月牙形疤痕,与记忆中的手完美重合。
李承渊忽然松手,红绳像条褪色的蛇蜷在《青洲婚律》上,“这绳子本是母妃为我求的平安结。”他转身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父王死后,她就消失了。”
“那日你在书房瞧见的画像,正是我母妃。我找了她两年,寻遍了青洲,可就是查无此人…”
沈知意心口一紧,“你怀疑王后是逃到邻国,故多次接近谢榕屿是想通过镇国府的手段...”她话未说完,便被他骤然转来的目光截断。
“每年贸易节,青洲商船能到邻国安邑。”他声音冷得像冰,“谢榕屿有块通关金令,我本想托他帮忙,可谢榕屿这浪荡子无意伸手...”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拿他把柄,以此来威胁他?”沈知意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涩意,“难怪大人总是有意无意地问我谢榕屿有何异常?”
案头烛火被穿堂风拂得歪向一边,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扯得颀长,“民女还有一事想与大人确认,前夜在书房,大人的所作所为,可还记得?”
李承渊皱眉:“记得。”
她猛地推开椅子,木凳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所以大人可还记得险些吻我?”
“那晚太累了。”他垂眸整理袖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沈知意盯着他耳尖泛起的薄红,“明日我便搬去官媒衙。”
她拿起红绳,抚过绳结上褪色的金线,“大人寻母妃的心切,民女理解。但下次要利用人,至少别让红绳沾了露水。”她晃了晃湿润的绳尾,俯身将《青洲婚律》塞进木箱。
李承渊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喉间忽然发紧。窗外骤起狂风,吹灭了最后一盏烛火,黑暗中只听见她打开木箱的轻响,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沈知意...”他伸手欲拦,却触到她冰凉的指尖。她将红绳塞进他掌心,转身时发间的玉簪擦过他手背:“时候不早了,民女准备睡了,还请大人也回房歇息吧。”
木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李承渊望着掌心里的红绳,想起母妃在失踪前,还曾对他打趣道:“渊儿,红绳丢了不打紧,人未丢便一切安好。”此刻绳结里缠着的断发,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极了她刚才转身时,眼角未落的泪。
晨钟惊飞檐下麻雀,沈知意打着呵欠将最后一件官服叠进木箱时,瞥见镜中自己眼下泛着青影。
铜镜旁搁着给李承渊的信笺,落款处朱砂印被晨露洇开,像朵半凋的杜鹃。
“沈姑娘真要搬?”管家抱着文书匣立在廊下,见她拎着箱笼出来,“王爷昨夜批折子到四更天...”
“代我谢过李大人…王爷照拂。”她将碎银塞进管家掌心,跨过门槛时故意让箱角撞上门环,震得檐铃叮当作响。晨雾里依稀传来书房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她没回头。
官媒衙的晨光漏进褪色窗纸,沈知意攥着玄铁住所牌推开西厢房门。南窗下两床锦被叠得方正,北墙木榻上却堆满胭脂水粉。
“哎哟…”穿桃红襦裙的姑娘撞开她挤进门,“姜姐姐快看!这不是拆散谢世子婚约的那位?”鹅黄衫子的女子捏着绢帕捂嘴:“舒姝你小声些,当心人家给你牵个屠户做相公!”
沈知意将箱笼重重砸在木榻,震得铜镜架上银簪叮当坠地:“两位若怕晦气...”她慢条斯理展开官服,“不妨去求媒官换房?”
“好大的威风啊!”姜筱绞着腰间禁步冷笑。
“都少说两句!”翠色襦裙的姑娘抱着被褥撞进来,发间银蝶钗振翅欲飞:“沈姐姐好,我是柳莹。”她将枕套铺在沈知意榻上,“那日你在侯府驳斥婚约的壮举,当真解气!”
舒姝猛地掀翻妆奁:“柳莹你装什么菩萨!上月是谁被张御史家退婚...”
“退婚总比困死在怨偶牢笼强。”柳莹将铜镜扶正,映出窗外探头探脑的杂役,“各位姐姐可知,南市说书人都在传沈媒人智破赵府换女案?”
姜筱突然拽着舒姝往外走:“晦气!咱们找媒官换房去!”
未时三刻的穿堂风卷着庚帖墨香,沈知意正与柳莹核对婚书,忽见温钰抱着半人高的帖簿跨过门槛。日光将她鬓角汗珠照得晶亮。
“温姐姐可要帮手?”沈知意伸手去接,却被帖簿边缘划破指尖。
“帮倒忙的本事倒是见长。”温钰将庚帖扔进她怀里,“上次许是多亏有你受了’欺负‘,侯府与尚书府才没有找我们麻烦。”她突然压低嗓音:“侯府二小姐的婚配差事,你既爱逞能...且将这些庚帖送到府上,供夫人选上一选。”
“申时前送到侯府,记住…”她将沈知意官服褶皱抚平,“你只是个送庚帖的官媒。”
温钰疾步离去。沈知意捻着断发望向院中古槐,柳莹的银蝶钗“叮”地撞在梁柱:“知意,温媒方才说的…你上次是受何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