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波涌写华章:改革开放40年洞庭湖畔作家作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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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坚守十一种维度》:自然的音符与诗意的坚守

翦伯象最近出版了诗集《坚守十一种维度》[9]。我读翦伯象的诗歌,感受最深的就是两个词:“自然”与“诗意”。自然,是指意象的选择和运用以及描写对象本身,当然也涵括自然清新、通脱典雅的艺术风格;诗意,是指诗歌信仰、生活方式和一种超越当下的未来眼光。自然和诗意是联系在一起的,自然中有诗意的密码,诗意中有自然的音符。作者在对大自然亲近、感悟和表达的同时,也就完成了对诗意的眷顾和坚守。这不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浪漫主义的回归,而是一种基于现实思考的富有诗意的理性建构。

翦伯象的诗歌中有一种自然意象思维,即诗人敏锐的触须总是和大自然有着内在的神奇感应和汇通,能够撷取五彩缤纷的自然意象来构思结撰、传情达意。关于意象思维,朱寨先生曾比较过意象思维和形象思维,认为“形象思维”与“意象思维”两个概念的内涵基本上是一致的,不过,两者相较,“意象”比“形象”的外延更有涵盖性,更恰切[10]。就翦伯象的诗歌来看,他的意象思维总是与大自然的种种联系在一起的。描写自然风物的诗歌自不待言,表现爱情、亲情和乡愁等主题,以及感悟历史人文的作品,无一不是用生动而恰切的自然意象来承载和传达诗意神韵。就地域和色彩来讲,这种自然意象的选择,多是江南灵秀、灵动而诗性灌注的自然之物,充满一种唯美的气息。就艺术和修辞的层面讲,这种自然意象的运用,有中心意象的贯穿,有关联意象的剪接,有辐射意象的推衍,有叠加意象的铺排,有比喻意象的跳跃,有象征意象的虚化,这些都以服从诗思的贯通、意境的浑融和思想的表达为目的。自然意象的广泛运用,既诗化和美化了诗歌的艺术形象,又丰富和内敛了诗歌的思想内涵,还延展了读者的想象空间。这种自然意象思维的形成,应当说与早年乡村生活对诗人心灵的熏染,以及诗人离开乡土后对大自然的殷勤守望并渴盼回归、化入自然胜景的诗心是分不开的。诗歌《光与影的倾诉》品读了一位摄影家的一幅艺术作品,给人的启示是:艺术家只有融入自然,甚至成为自然,才能表达自然、歌唱自然。可以说,诗人就是这样一位穿行在诗歌和大自然之间的“摄影家”。

自然意象在诗意层面上接通了生态的理性之光。大自然本身是一种昭示,也是一种呼唤,以其自身的诗性、神性和自洽导引着人类生活的脚步,指向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自身的和谐与静穆。翦伯象用自然意象来象喻现实人生或直接描摹自然生态时,不仅提炼诗意盎然的一面,而且倾注了理性的目光,体现了一种诗意的理性和理性的诗意,诗人和学者的双重身份在诗歌中得到了有机的统一。他用大自然的美丽音符在一个诗人的浪漫心性和一个学者的现实情怀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一方面,他极写生活与记忆中美和诗意的一面,并用想象和期待召唤着更高层次上的美和诗意;另一方面,他直面现实,以一个现代知识分子的焦虑和忧思对大自然本身以及现实人生给予冷静的烛照,并寻求一种诗性的融合和超越。因而他的诗歌,既是一种创作和心灵体验,更是一种介入和现实关怀。就这一点来讲,他的诗歌高出了眼下那些一味沉浸在个人内心感受中的幻想型诗人,也高出了那些被现实所裹挟而不满现实的怨愤型诗人。就其整个诗歌创作来看,诗歌和现实的关系,或者说诗性和现实的关系以及二者的张力构成了一种内容和情感上的推进,一种哲学意义上的螺旋式上升。这样就在宏观的诗式结构上呈现出“正—反—合”的逻辑关联和诗意期待。正,是指立足于生态中健康、优雅的一面,采撷与之相贴切、相对应的自然意象加以融洽自如的表现;反,是指对生态中那些负面形态的东西予以审视和批判;合,是指向大自然的无限诗意寻找药方,在更高和更内在的层面上渴望超越和重建。

对爱情和婚姻的描写在翦伯象的诗歌中占有相当的分量。诗人一方面用大量优美、明媚而柔性的自然意象表现爱情和婚姻中的浪漫色彩和唯美气息,另一方面又从内部展开对爱情和婚姻的审视与思考。《幸福的水》《平静的蚕》《菊花茶》等作品表现了爱情和婚姻中的幸福和感动,诗歌意象带有更多古典韵味;而《瓷器的裂纹》《中国婚姻正在酣睡》《小鱼的老家》等诗歌则表现了爱情和婚姻中的破碎、迷茫以及心灵的突围与寻找,诗歌意象及传达的感受更富有现代感,也给人更多理性的启迪。对乡情和亲情的表达,往往也是借景抒怀,把内心深处那份细腻而深挚的感情传达得真切感人。《村后的小港》《老屋的炊烟》保留了儿时“翠绿”的记忆和温暖的诗意,也沉淀为诗人一种深深的乡恋情结和寻根意识。《母亲与竹背篓》《清明悼父》则借助寻常的自然景物或生活道具把人性中最朴实、最深情也最温暖的一面表达得朴素而真挚,“母亲是冬天的一株桃树/果子摘走了,只剩一些牵挂”,“父亲只是一株寻常的水稻/熟透后/被上苍收获了”,诗句中最普通不过的自然意象不仅极大地丰富了诗歌形象的内涵,也提升了诗歌的思想境界和艺术品质。同时在这类作品中,诗人在现代文明的背景下冷静地观察乡村的变化,表现人的孤独情怀和迷惘情绪。直接描写大自然的作品,也是从正反两个维度展开,既表现其诗性的一面,又揭示其生态遭到破坏之后非诗的一面。在正反表达的背后,是一种融会贯通的思考,是一种生态重构。这个重构的基础是大自然的诗性和神性,重构的动力是人的心性的诗意化,重构的目标是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谐相处以及人自身的心灵自由。大自然是人的心性诗意化的源泉,也是诗歌作品在从正反两方面用笔之后走向“合”的命题的一个纽带。诗歌因此在内在的融通中拥有了一种未来眼光和超越价值。

这种“自然书写”和“生态书写”不仅是一种诗歌观念,更是一种写作姿态。诗人把自己多年来创作的作品结集为《坚守十一种维度》,这个命名是一种题材和情感向度上的归纳,究其实,所有的维度都是一种维度,即“诗意”的维度。诗人的坚守就是对诗意的坚守。在诗人那里,写作不仅是一种诗意的精神活动和生活方式,也是发现、创建诗意的过程和对理想的守望。说到底,诗人的坚守,就是对诗意人生、诗意内心和诗意宇宙的坚守。有学者分析指出,“80后”诗人,其精神脉象主要体现为困顿感、漂泊感、悲悯感和空心感,那么在我看来,“60后”乃至“70后”诗人的精神维度更多地表现为责任感、使命感和方向感。翦伯象作为“60后”诗人,对诗意的坚守和内心深处秉持的理想主义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这种坚守,来自诗人心性和人格的修炼。诗人在聆听和表达自然诗意的同时,也接受着大自然的诗意熏陶和诗性启悟。有人认为,抒情诗经过20世纪90年代的叙事和口语的双重冲击早已成为“亡国之君”,即便如此,在20世纪90年代的一些优秀诗作中抒情并没有缺席,进入21世纪后,对抒情的重新重视已经提到了诗学的议事日程之中[11]。在这样的背景下,翦伯象的诗歌创作对诗意和抒情的坚守就更加难能可贵。他在诗歌《拥有一枚桃子》中写道,“坚硬的桃核保持着自我/它让所有诗人自惭”,这是一种感叹和训诫,希望诗人像桃核一样保持自己的本色、立场和精神韧度;在诗歌《接受一小片阳光的关注》中把梁启超比喻为“一小片阳光”,“很想借他的光洗涤骨头”,将自己的生命“烙上阳光的印记”。这些足以说明诗人对诗意的坚守源自自己内心的诗意和人格操守。

诗人是神圣的孤独者。里尔克有一首诗歌题为《你我的神圣的孤独》[12],在该诗中表达道:“你何其宽广纯洁而丰足/像一个睡醒的花园”,“请将金色的大门紧闭/门口等待着种种祝愿”。借以祝福翦伯象和所有诗人!

【作家简介】翦伯象,笔名老茧,1963年出生于湖南常德。现为五邑大学文学院教授,江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发表诗歌近百首,出版诗集《坚守十一种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