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龙滩之血脉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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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世上疾苦多 人间亦有情

长江滚滚来,

波添浪卷千山雪。

岁月悠悠去,

孤帆远影梦凄绝。

试向苍天借慈悲,

星河渐沉夕阳血。

敢问谁能主沉浮,

凤阁龙楼寻宫阙。

望龙滩在岁月的荡涤中,早已褪去了昔日的闲适。不断改道的江流和不期而至的洪水,让江滩上乱石嶙峋,沟壑交错。

倒是江滩旁边的小码头,还残存着些许的烟火气息。

停靠在码头上的几只小木船,无精打采地随波摇晃,坐在石阶上的几个力工吧嗒着旱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偶尔瞥一眼从江面上划过的来往船只,眼巴巴的期盼又一次次落空。

日头渐高,暑热让人有些吃不消了。力工们开始起身躲到凉棚中,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老荫茶,扇动着衣襟,略微凉快了一些。

一条木船慢悠悠地靠了岸,力工们见状,纷纷跑出凉棚迎了上去。

船老大搭好跳板,一位身着长衫的男子踏上了望龙滩码头的石阶,在他身后,一名年轻女子牵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也下了船。

力工们围拥上来,都想争得这个难得的机会。

船老大却叫了两个熟识的力工,让他们上船搬运行李。其他人失望的摇着头,踯躅了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凉棚中。

男子姓刘,前几日在临近码头的街市上寻了一处房屋,计划暂居此地,和朋友跑船做点小买卖。

房子不大,面朝街市,背靠江滩,还算凉爽。

年轻女子指挥着两个力工将行李搬上了二楼的居室,这才喜不自胜的打量起这处暂时属于自己的领地。

小男孩则楼上楼下的跑着跳着,浑不觉汗水已浸湿了短衫。

“刘六,别摔着了!”母亲在楼上喊道。

小男孩这才有所收敛,坐到木楼梯上,看着站在门口的父亲。

男子心满意足地望着略显冷清的街市,眼神中充满了憧憬,似乎在筹划着今后美满的生活。

临近中午,街市上行人廖廖。沿街的铺面大都上着门板,唯有斑驳的青石依然顽强,从西街头到东街口,数着日头的步子,等待着夜风送凉。

望龙滩的住户并不多,加之连年战祸,更让民生凋敝,求存艰难。

大清王朝覆灭后,民国的新贵们虽然整日里喊着民主、共和之类的新名词,但却没能让小老百姓们见到什么好。相反,大大小小的军阀却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来打去,只打得老百姓越来越穷,生计的活路越来越少。

军队也是需要军饷的,军费从何出?还不是要在老百姓身上搜刮。

军阀们又和乡绅大户勾结起来,一层一层地在老百姓身上刮油剔骨,真是人间多畏途,翻说长江险。

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长江,咆哮着,远山,沉默着,夕阳,隐没在了如血的晚霞后,……

夏去秋来,冬走春迎,望龙滩就在这样的岁月流逝中,看着兴衰跌宕,听着潮起潮落。

这年的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氲氤的江面水汽翻腾,一条似影似幻的水龙破水而出,摄人魂魄的低吟此起彼伏。浓雾中,龙影盘旋,时远时近,江水随之怒吼,山林呼应狂啸,鱼豚翻跃,鸟雀惊飞。紫金色的霞光在天水之间荡涤流溢,仿似换了人间。

正当异象高潮迭起之时,一抹金光突然穿透云层,刺进浓雾之中,奇怪的一幕再次发生——江水平和了,山林静寂了,彩霞隐退了,浓雾消散了,哪里还有什么龙影,哪里还有什么光怪陆离,世界回复到了原本的样子。朝阳从山巅乐呵呵地冒出了头,似乎最初的一切未曾发生过。

“望龙滩上飞江龙”的传闻开始慢慢兴起、流传。数日之间,各种版本的传闻越来越神奇,越来越逼真。

亦真亦假的传闻引起了十里八乡的各种议论,甚至是追捧。苦哈哈的老百姓们开始在江边摆起了香案,乞求着金龙再现,祈愿着好日子快些到来。继而远近各地的不同人等,纷纷来到了望龙滩,把这个平日里冷清的小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香案林立,人头攒动,凡夫俗子们焚香祷告,磕头祈愿。一时之间,这个突然间因“龙”而“旺”的小码头竟然红火了起来。

周边各乡镇的官宦富绅居然也接踵而至,共襄此盛况。有人作了一首《水龙吟》,足见当时之景象——

似龙还是飞龙,烟波氲氤江影沉。日月隐晦,霞云半掩,浊浪滚滚。银河宛转,峰峦耸峙,吟啸山林。龙游天地间,千古传闻,却教人,惧还迎。

千舸万乘齐聚,江流断,香火不绝。凡夫俗子,奔走接踵,鱼虾竞涌。达官富贾,三牲绮罗,豪奢无二。天可见,众神犹羡,大道泣幽咽。

热闹过后,望龙滩并没有平静下来,一股大兴土木之风突然间又席卷而来。

昔日里行人不甚了了的小码头和街市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诸多的地痞恶霸,开始蛮横地霸占地盘,有抢夺民宅的,有徇私圈地的,无所不用其极。原本还是香火缭绕,平安祥和的小码头,转眼间却变得乌烟瘴气,惨不忍睹。

特别是街市两侧的房屋,更成为了地痞们的“香馍馍”。要么被强买强卖,要么被驱赶霸占,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也有奋起反抗的,可终因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在一帮狗腿子的围殴毒打下,最终房屋被霸占,主人则落得个无家可归,或是命丧黄泉。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悲剧同样落在了年仅13岁的刘六身上。他们一家去年才搬来望龙滩,父亲前几日和朋友随货船到宜昌去了,家里只剩下孤儿寡母。眼看着狗腿子们要强占家园,刚烈的母亲说什么都不答应,几番争执后,狗腿子们凶相毕露,竟对母亲下了毒手,可怜的母亲本就身体孱弱,哪承受得起拳打脚踢,竟然一命呜呼。

刘六趴在母亲的尸体上,恨恨地看着那些嚣张跋扈的狗腿子们,只恨自己没有本事,只恨这个世道不让穷人活命。泪水只能流在心里,刚毅的外表却是抗拒不公的唯一挣扎了。

幸亏众多乡邻的声援,狗腿子们自知理亏,也不好再作出更多过分的举动,将尸体和刘六扔到路边便不管不顾,家也落入了恶霸们的手中。

可怜的少年郎刘六,手里攥着狗腿子们丢下的几个大洋,在乡邻们的帮衬下,草草将母亲埋葬了。

一个13岁的孩子,孤苦伶仃,何以存活下去啊。刘六多想父亲此时就能回来,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家也没有了,今后的日子可该怎么活啊?

这一切被刚刚带着匠人来到望龙滩的安玄道长看到了,凄凉的世态虽然让人心普遍已经冰凉,但还是有人残存着那么一点的慈悲。

安玄道长待刘六安葬了母亲,便差人将他叫到了道观的建筑场地,询问了刘六的情况后,便让刘六暂时跟着匠人们在工地上讨生活,等待父亲回来。

这个时候有人收留就是天大的幸运了。刘六擦干眼泪,跪谢了安玄道长的慈悲,便在道长的安排下,跟着一位名叫老王头的老木匠当学徒。

这样的风波在望龙滩上却是屡见不鲜,人们麻木的神经早已见怪不怪。

沿着街市两侧,处处都在拆除旧棚子,新建各式各样的房屋。码头上,形形色色的建筑材料,家具物件络绎不绝地送来,仿佛望龙滩从此就要改换新颜。

安玄道长带来的匠人们要在码头旁边兴建一座道观,这里原是江神庙,年久失修早已废弃。安玄道长早已命人推到了旧庙,平整了土地,新的道观即将开建。道观的牌匾都已准备好了,那鎏金的字体煞是夺目——望龙观!

空地上已开始搭建主体结构,刘六每日里便跟着老木匠做一些杂活。偶尔也被工头指使到码头去搬运材料。刘六从来不多说什么,让干啥就干啥,低着头,使着力,手上的活儿从来都不曾落下过。

每次到码头上,刘六总要多看上几眼,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知道父亲回来后还能找到他吗?

晚上下工后,匠人们总喜欢在工棚一侧的草棚子里耍钱斗酒,老木匠却是个例外,他坐在工棚的油灯下,拿出随身携带的雕刀,拣一段木头,便自顾自地雕刻起来。

刘六这个时候便喜欢坐在老木匠的身边,看着他那双灵活的手,将一段不起眼的木头,慢慢的慢慢的雕刻成各种不同的物件,有时候是一只小动物,有时候是一个小摆件,太神奇了。

过了一段时间,老木匠也给刘六拣了一段木头,让他拿着雕刀胡乱地刻画。刘六起初还紧张得很,老木匠却也极有耐心,教导刘六如何运刀,如何使力。刘六或许是有一点天赋的,在老木匠的悉心教导下,慢慢地也能雕出像模像样的小物件了。

“你这个小木匠可真够厉害的,几日不见,技艺大涨了哦。”匠人们看着刘六手中的物件,也忍不住夸奖起来。

渐渐的,刘六的名字倒没有人喊了,大家一口一个小木匠的叫着,老木匠听着也欣慰不已,这就是对刘六最大的肯定了。

小木匠虽然有了一些木工的基础,但老木匠还是没有让他上工,还早着呢,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小木匠也不急,依然干着打杂的活计,在工地里上下窜跳着,谁叫住了需要帮忙,只要是自己能做的,也从来不打马虎眼,尽心尽力地做好。遇到那些个偷奸耍滑的匠人,小木匠心里也明镜似的,找个借口回绝掉,或者偷跑到什么地方去猫着,你要想再使唤他,连影子都找不到。

工地上的人形形色色,良莠不齐,小木匠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也学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已不再是最初那个让人可怜的老实巴交的孤儿了。

这一日,小木匠又被工头指派到码头去和力工们一起搬运木料。刚到码头不久,旁边的大船上便起了一阵喧哗。原来,是跑船的生意人拉着几具尸体正在下船,亲属们围着天人两隔的遗体,号啕痛哭着。

小木匠不经意间看到,大船上走下来的不就是和父亲一起前往宜昌的商人吗?心里不禁一紧,忙冲上前去,询问父亲的情况。商人看着小木匠,叹了口气,说孩子,你母亲呢?小木匠说母亲已不在了,自己每日里都在等着父亲回来呢。

商人怜爱地摸了摸小木匠的头,道了句可怜的孩子啊!便让人将小木匠带到了一具尸体旁。小木匠不敢相信,自己千等万等的父亲,回来之时,竟然也是阴阳相隔。小木匠趴在父亲的尸体上痛哭不止,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此以后,就将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中生存了,怜爱他的父亲母亲再也不能谆谆教导嘘寒问暖了,可怜的孩子啊!

老木匠闻知小木匠的父亲在归来的途中遭遇水匪不幸身亡,一阵心寒,便和工友们一起帮小木匠料理了后事。

看着两座新坟,小木匠哭干了眼泪。

良久,他转身跪在老木匠身前,忍着泪说道,师父,以后,我就只有跟着您了,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老木匠擦着泪,拉起小木匠,落寞地回到了工地。

世间的蹉跎,总是这么捉弄人,让人始料不及,让人猝不及防。但生活总得继续,人总得自己坚强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