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电图上的五线谱

秋雨把住院部的玻璃长廊浇成模糊的毛玻璃，许鸣数着地砖上的菱形光斑，发现它们正以每天0.5厘米的速度向南偏移。江悟的琴声从防火门缝隙渗出来，混着氯化钠注射液的气味，在走廊发酵成粘稠的糖浆状物质。

第七次化疗后的傍晚，许鸣在消防通道捡到江悟的镇痛贴。薄荷味的铝箔纸背面，用手术记号笔画着扭曲的五线谱。当她顺着音阶抚摸那些凸起的油墨，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昨夜江悟正是用这双手，在止疼药作用下为她弹奏肖邦的《雨滴》。

护士站的挂历翻到霜降那页时，江悟开始出现幻听。他总说听见颜料管挤压的咕啾声，可许鸣知道那些是强心剂过量引发的耳鸣。他们在午夜的值班室偷彩色超声纸，江悟把心脏造影图拓在窗玻璃上，呼吸的热气让影像中的心室像在缓缓舒张。

「这像不像梵高的《星空》？」他呵出的白雾漫过二尖瓣的阴影。许鸣的助听器发出沙沙声，她突然意识到那些扭曲的漩涡，正是江悟心电图室性早搏的具象化呈现。

最后一次门诊检查回来，江悟的白大褂口袋里装满葡萄糖安瓿。他当着许鸣的面将它们摆成星座阵型，锋利的玻璃边缘在夕阳下渗出琥珀色光晕。「你看，」他敲碎一支安瓿，用医用胶布把碎片贴在她石膏上，「这是猎户座腰带第三颗星星的碎片。」

许鸣的石膏在冬至那天拆除，皮肤上留着淡蓝色的环状痕迹。江悟用听诊器听她新生的骨痂时，突然说：「原来愈合的声音像远洋轮船的汽笛。」而许鸣在他颤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手腕静脉处浮现的靛青色淤痕——那是无数次抽血化验留下的星图。

体检报告单失踪的第七天，许鸣在琴房发现江悟。月光浸泡着少年弓起的脊背，他在钢琴上铺开心电图报告单，黑色音符在起伏的折线上跳跃。

「你在写安魂曲？」许鸣的素描本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江悟用降B调弹奏她上周写的诗：“当我说焰火，其实在说你的眼睛/说那些必然消逝的/却在视网膜上永恒灼烧的光斑。“琴键突然溅上猩红，鼻血滴在琴谱间，像突兀的休止符。

手术同意书是在平安夜出现的。许鸣看着“开胸手术““30%成功率“的铅字在掌心融化，江悟却用手术笔在她石膏上画圣诞树：“要是变成星星，我就住在你助听器里。“

暴雪封路那晚，许鸣拖着石膏腿翻进住院部。江悟的心电监护仪在黑暗中闪烁，他正在静脉注射管上系纸鹤。“来听我的告别演唱会？“他的氧气面罩起雾又消散，“曲目是《许鸣观察日记》第102章。“

心电图的机械声里，许鸣突然摘掉助听器。世界陷入深海般的寂静，她俯身贴近他震颤的胸腔，十七年来第一次听见真实的心跳——那是混着杂音的降E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