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真的要反吗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混着雪粒,砸在三百双破草鞋踩过的青砖上。王二狗攥着从矿坑刨出的金丝木碎块,木纹里嵌着几片黑泥——那是阿宝被征发前夜,蹲在门槛磨横刀时留下的指甲垢。衙门前堆着二十七个腌菜坛,坛底黏着的阵亡书被雪水晕开,朱砂批文渗出漕运货箱的靛蓝漆色。陈铁匠的哑巴妹妹突然撕开缺胯袍,胸口溃烂的疮疤拼成“天运仓”的轮廓,人群里顿时炸开裂帛般的哭嚎。
刺史踏出朱漆大门时,赭色团龙纹袍的下摆沾着金丝木屑。衙役抬出十口玄铁包角的柏木箱,箱里泡烂的瑞纹锦袍领口都别着簇新的阵亡抚恤签。“抚恤银早发到各家了。”刺史碾碎半块蟠龙铜符,碎屑飘进冒着热气的粥桶。王二狗猛地掀翻木桶,霉变的赤黍泼在青砖缝里,底下压着的瑞龙通宝滚出来,钱面双龙戏珠纹沾着矿坑封泥——那正是他去年替阿宝收尸时,在玉门戍堡见过的龙武军饷制式。
衙役挥动雕虎棍时,赵三的麻布汗巾正裹住西街哑巴流血的手腕。那孩子用断指在雪地抠出个“丙”字,陈铁匠抡起铁锤砸开描金棺材,朽木里滚出的鎏铜匣装着账本,墨迹未干的“骁勇抚恤金折苍岩木料二百车”刺进所有人眼底。王二狗刚把账本塞回棺材夹层,忽见司仓参军带人往漕渠倾倒木箱,冻硬的瑞纹饼摔裂在冰面上,露出半片耳朵——银丁香上刻着老周家瘫子的小名,正是去岁端午西市斗草赢的彩头。
龙武卫挥动钩镰枪驱散人群时,王二狗拽着阿拓钻进暗巷。西市绣坊后的织室正传来机杼断裂声,税监司的差役一脚踹开刘嬷嬷的破木板门:“六十老妪敢藏提花机抵龙鳞税?”白发老妇抱着半匹瑞云锦滚在雪里,枯手扒住门槛的指节被铁尺砸碎三根。王二狗认得那瑞云锦,去岁寒衣节刘嬷嬷还用它给戍边的儿子寄过战袍。
寅时的更鼓碾过冰碴,王二狗翻进自家后院,掌心黏着刘嬷嬷门前的血冰。账册在月光下泛着靛蓝墨迹,每笔抚恤金都对应矿坑运出的金丝木,司马妻弟的商队“瑞兴号”印章烙在漕运关牒上。阿宝的蟠龙纹横刀从梁上取下,缠刀柄的端午五毒绦已褪成褐色,却比账本上的血手印更扎眼。
墙头传来三声鹧鸪叫,赵三抛进来半块蟠龙符:“西市铁行、漕船纲首、神都仓监丞都候着。”铜符缺口沾着赤黍浆,对着月光显出“天运仓卯时三刻”。王二狗摸出棺材里抢来的龙纹传符,符面“骁骑”二字在金丝木屑的摩擦下,渐渐露出底层的“团练兵”刻痕——正是瑞龙三年圣人为防河朔藩镇设的私兵建制。
雪地上响起细碎脚步声,陈铁匠翻进来时带着腐木味,哑巴妹妹的尸首裹在瑞纹锦袍里。“矿坑那边清了三十口柏木棺,底板都刻着天运河支流。”他摊开沾血的麻布,三百道指甲抓出的刻痕连成河道,交汇处标着倒悬的“丙”字——正是河北道漕运转输的秘径,当年为运龙脉石开凿的暗渠。
王二狗把蟠龙纹横刀浸进腌菜坛,酸汁腐蚀着刃上龙鳞:“金丝木作棺,龙脉石渗人血,这世道不吃人就得被吃。”阿拓蹲在墙角磨玄铁斧,忽然抬头问:“二狗哥,咱真要学幽州兵谏?”檐角冰棱断裂的脆响里,王二狗望见刘嬷嬷门前那滩血正渗进青砖缝,在月光下蔓成歪扭的“兴”字——天祥元年,太宗皇帝在晋阳起兵时的旗号正是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