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居岁月

永乐三年春，山西代州雁门关外三十里，桃花溪村。

十四岁的陈文放下《资治通鉴》，推开竹窗。晨雾中的山峦如同浸在牛乳里，溪水在青石间跳跃的声音隐约可闻。他熟练地将粗布腰带扎紧，背上竹篓走向后山。

“阿文，采药时当心青岩苔滑。“陈远正在院中擦拭一柄长剑，剑身映着朝霞泛起血色。七年来，这把剑从未出鞘。

少年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穿过沾满露水的竹林。转过三棵古松，眼前豁然出现挂满藤萝的岩洞。这是他与私塾周先生约定的秘密学堂——洞中石桌上永远摆着当朝禁书，从方孝孺的《逊志斋集》到失传的《太祖起居注》。

“今日迟了半刻钟。“周先生背对洞口正在研墨，苍老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把昨日讲的《平燕策》第三章背来。“

陈文放下竹篓，深吸一口气：“夫燕藩之祸，始于藩镇坐大。昔汉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祸...“晨光穿过藤蔓缝隙，在老人霜白的鬓角投下光斑。七年来，这位来历成谜的老儒生总能用最浅显的比喻，将那些惊心动魄的权谋化作山溪般清澈的道理。

突然，周先生握笔的手顿了顿：“你身上有铁器味道。“

陈文心头一跳，想起清晨陈远擦拭长剑的情形。刚要解释，却见老人用笔杆敲了敲石壁：“今日加练小楷三篇，戌时前交来。“

待少年背着满篓草药下山时，日头已过中天。村口老槐树下，几个衙役正往墙上张贴告示。陈文压低斗笠凑近细看，泛黄的宣纸上画着个眉眼模糊的少年，旁边朱批写着“建文余孽“四字。

“小郎君，见过画像上的人么？“突然有只手搭上肩膀。陈文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耳边响起陈远平日的叮嘱：遇到盘查，当如麋鹿遇虎，先示弱而后动。

“官爷说笑了，“他转身时已换上憨厚笑容，故意露出沾着泥巴的裤脚，“这般贵气的公子哥，怎会来我们山沟里？“

衙役眯起眼睛还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铜锣声。但见一队锦衣华服的马帮踏尘而来，为首之人头戴瓦楞帽，腰间佩的却是军中制式雁翎刀。

“茶马司的爷们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衙役们立即撇下少年迎上去。陈文趁机闪进小巷，却瞥见马帮货物中混着几口钉着铜钉的檀木箱——那分明是宫中才用的规制。

夜色降临时，陈文在院中练剑。陈远独创的“归燕剑法“讲究以守为攻，今夜却总被他使成凌厉的突刺。竹枝破空声中，忽然掺进一缕琴音。

“剑意浮躁，当罚十遍。“陈远不知何时立在月洞门下，手中端着药碗，“先把安神汤喝了。“

少年收势转身，突然盯着师父的右袖：“您今日去过村西松林？“那里有片独有的地锦草，此刻正沾在陈远袖口。

陈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转而道：“今日来的不是普通茶马商队。其中有个戴斗笠的，步法似武当绵掌的路数。“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传来犬吠。师徒二人同时跃上屋顶，只见三里外的官道上火把如龙，隐约可见官兵铁甲的反光。夜风送来断断续续的呼喝：“挨家挨户...十五岁上下男子...“

陈远的手按在剑柄上，七年未闻的金铁交鸣声即将出鞘。就在这时，周先生的竹楼突然亮起灯火，窗纸上显出老人挥毫的身影。他写的是个巨大的“靜“字，最后一竖却似剑锋直指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