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戴眼镜的男人
杜建设是个有野心的人,也是个不容易动摇的人,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能风雨兼程,可是,他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借口,拿什么来说服望眼欲穿的爹娘呢?
那些日子,他极为纠结,寝食不安。好在,他还有最后一点儿寄托,他觉得金家不会轻易答应这门亲事,光彩礼也足以吓退爹妈。
谁知,金家不但彩礼只要三千块钱,连房子都没提,还是韩玉芝主动提出的,等将来小两口有孩子了,他们就把老房子让出来。
一切都超出了杜建设的想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反复的照着镜子问自己,哥就这么帅吗?
人一旦自我膨胀,就会腐朽堕落。
杜建设也不例外。
他陶醉于自己的美貌之中,开始认真的打量金英,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顺眼,最后索性撤了地图,塞进了灶膛。
刘大民说,毁掉一个有志男人最快捷的手段就是给他一个貌美的女人,最好是没有理由并且毫无征兆。
他和杜建设都是这样被摧毁的。
杜建设那段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一天到晚的围着金英转,上山喂鸡、下水抓鱼,二亩地的麦子,半上午的功夫,一个人能收完再装到车上去。
杜连山老两口美得嘴都合不拢了,终是没白费一番苦心,狼崽子上套了,脖套真漂亮。
杜建设的婚礼来得极快,似乎是冥冥中注定,要韩玉芝完成最后的心愿。
可是,韩玉芝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尸骨未寒,小儿子这边已经闹起了离婚。
杜秋梅想起妈妈就难过,她甚至有些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和金英动起手来,可能事情不会到这一步。
“爸,你放心吧,建设和英子不会离婚的,错在我,晚上我和大民去给金叔和英子赔礼道歉,不管怎么样,都会让他俩重归于好的。”
杜连山终于睁开了大眼皮,点了点头,“大民能去?”
“他敢不去?我扒了他的皮!”
杜连山嗤了一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弄点儿饭去,饿死我了。”
杜秋梅进厨房转了一圈,又出来了,抻脖子问:“吃啥呀,啥也没有?”
杜连山哀叹一声,连连摇头,自己这个闺女被刘大民惯坏了,是这也不会,哪也不会,勉强会热饭饿不死,那些西红柿、茄子辣椒、大白菜什么的,在她眼里,都不知道咋吃。
“去去去,叫刘大民来!”
杜秋梅撅了撅嘴,一摇三晃的去了,临出门还嘟囔,“养儿子好啊,减肥!”
杜连山气得头疼,抬手抹了把老脸,抬眼看了看昏暗的天儿,他有点儿担心,小儿子走了有半下午了,咋还没回来呢?
他正瞎琢磨的时候,花二婶踮着小脚跑了进来,“杜……杜先生,不……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
“咋啦?”杜连山一下子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一天没吃饭,他虚的很,感觉天旋地转。
花二婶一把扶住他,“打起来了!”
杜连山的头轰的一声,“谁……谁打起来了?”
“建设!”
“和谁?”
“不认识。”
“不认识?”杜连山斜着眼睛,马岭山村还有花二婶不认识的?
花二婶扶着杜连山,咧嘴道:“我真不认识,不是咱村的。”
杜连山站了片刻,缓和了不少,甩开花二婶的手,“在哪儿?”他一边说,一边踱步往外走。
“在老金家门口。”
杜连山的两条腿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又站住了,“为啥打起来了?”
“不知道啊,”花二婶一边跟上来,一边嘟囔,“谁也不敢拉,你快去看看吧,不然得闹出人命。”
杜连山是个聪明人,这会儿功夫脑袋里转了三圈,打仗的场合他自知去了也白搭,帮不上忙,小儿子杜建设的脾气,他吓唬不住,弄不好还打得更欢,今个已经得罪了金家,自己就这么过去,会不会自取其辱?
他越走越慢,眼珠一转,快步追上了花二婶,“他二婶,你等等,替我跑一趟,叫刘大民和秋梅来!”
花二婶怔了一下,没明白杜连山的意思。
“建设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我去了压不住他,也只有秋梅能收拾他。”
花二婶“哦”了一声,掉头奔杜秋梅家去了。
杜连山虽然心里着急,但不敢一个人去金家,他这辈子没打过架,一直秉持着以德服人、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生存法则,在他看来,血腥和暴力那都是粗俗之人才用的,他这种读书人,向来对此不屑。
他站在通往金家的胡同口,抻脖子往里看。
胡同里已经挤了不少人,人声鼎沸,树上还爬着好几个调皮的孩子,一边吹口哨,一边拍巴掌,好不热闹。
老金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翻盖了新房的,崭新的大瓦房比两边的邻居高了半层楼,黑漆大铁门前的九级台阶上,老金头背着手居中而站,金彪威风凛凛的站在他一侧。杜连山在道口徘徊了一会儿,瞧见杜建设的人影在人群中晃动,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儿,自言自语道:“活着就行,没大事儿。”
刘大民和杜秋梅火急火燎的赶来,往人群里挤,杜连山咳嗽了两声,背着手,这才从后面跟上。
人们见刘大民来了,自动把路让开。
杜秋梅三步并作两步,横身挡在了杜建设跟前,凝视着满脸血迹的陌生小伙。眼前的人,她不认识,小伙子二十出头,白白净净,带着副黑框眼镜,眼镜片还碎了一个,要不是一脸血,应该挺斯文的。
“建设,没事儿吧?”杜秋梅揽住杜建设的头,大概扫了两眼,弟弟没受伤。
“姐,你躲开,我得弄死这王八蛋!”
杜秋梅扯住杜建设的胳膊,没好气道:“咋回事?这人谁呀?”
“鬼知道他他妈的是哪根葱,敢惹老子,老子今天废了他!”
杜连山从后面走了过来,抬手就在杜建设脑袋上给了一巴掌,“混账玩意,逞什么能?”
杜建设瞟了老爷子一样,递过来“滚一边去”的目光,杜连山努力瞪大眼睛,没敢再言声。
杜秋梅转身看向戴眼镜的小伙儿,“小兄弟,你哪儿的啊,为啥跟建设动手?”
戴眼镜的小伙儿喘着粗气,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一言不发。
杜秋梅抬眼看向老金头,老金头翘了翘嘴角,没搭理她,“回家!”他冷冷的吩咐了一声,转头跨进了大门。
金彪咬着牙根,冲刘大民挥了挥拳头,随后跟在了他爹身后。
戴眼镜的小伙儿犹豫了片刻,也踉踉跄跄的上了台阶。
“狗娘养的,有种儿接着打!”杜建设跳着脚的骂,若不是杜秋梅和刘大民拦着,他能冲过去。
“别骂了,想蹲笆篱子(监狱)是吧?”杜秋梅推了杜建设一把,“走,回家!”
老金家的大铁门砰的关上了,围观的村民三三两两的散去,刘大民和杜秋梅一左一右拉着杜建设回了家。
杜连山长出了一口气,进了院,懒洋洋的倒在了摇椅里。
“建设,那人谁啊,为啥动手?”杜秋梅追问道。
杜建设蹲在墙边,接过刘大民递过来的烟卷,狠狠的嘬了几口,恨道:“不认识。”
“不认识?那为啥动手?”
“是他先动的手!”杜建设愤怒道,昂起头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一圈红印子,“这孙子上来就拎我脖领子,差点儿勒死我!”
“你啥也没干,他就拎你?”杜连山插言道,满脸老子的威严作风。
“啊!”杜连山仰脖答道,“要不我能揍他?”
杜秋梅听迷糊了,皱着眉头道:“从头说,到底咋回事!”
杜建设抽了两口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简单的说了事情经过。
他下午去找金英,寻思厚着脸皮把金英接回来,夫妻之间,再大的仇一晚上也能好。可是,老金家反锁着门,任他怎么敲也没人理会。
没办法,他只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死等。
快黑天的时候,戴眼镜的小伙来到了金英家,站在门口还打量了杜建设几眼,随后敲门,还喊金英的名字。
没一会儿金英拖拉着鞋跑出来了,一脸诧异,随后喜极而泣,和戴眼镜的小伙儿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抱完了才瞧见杜建设,金英显得有点儿慌乱,连忙把戴眼镜的小伙儿往门里拉。
杜建设借机扯住了金英的胳膊,逼问:“这是谁?”
金英极不耐烦,甩开了杜建设的胳膊,没好气的回道:“要你管!”
“我他妈是你男人,我不管谁管?”杜建设骂骂咧咧的继续拉扯金英。
戴眼镜的小伙儿推了推眼镜,横身将金英挡在了身后,满脸愤怒的看向杜建设,“就是你打了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