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调整管理
梅雨时节的天井积了半尺深的水，林小满挽着裤腿站在水里，活像只误入藕塘的白鹭。阿贵蹲在檐下啃腌黄瓜，看掌柜的徒手掏排水沟，笑得瓜汁顺着下巴滴：“您这身板别闪着腰，回头阿福又得给您推拿三天！“
话音未落，屋檐“哗啦“倾下半盆雨水，正浇在他后脖颈。阿贵跳起来骂街，手里黄瓜飞出去砸中晾药的竹匾，当归枸杞天女散花般落进浑水。林小满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泥浆：“愣着作甚？捞药！“
阿福早脱了草鞋蹚进水里，粗布裤管卷到大腿根，古铜色小腿上趴着两只水蛭。他憨笑着举起竹筛：“小满哥，这水当归泡发了药性...“话没说完，脚底青苔一滑，整个人栽进水里，惊得梁上雏燕扑棱乱飞。
“败家玩意儿！“阿贵嘴上骂着，手上却扯了晾衣绳往水里甩。林小满拽绳时踩到只蛤蟆，一人一蛙齐齐蹦起三尺高。待把阿福捞上岸，三人瞧着彼此满身泥浆，活脱脱三尊药王庙里淘来的泥菩萨。
“掌柜的！“街对面济世堂的伙计探出脑袋怪笑，“要不要借你们舂米的石臼？正好捣个泥人张！“
林小满抄起竹筛要掷，忽觉脚底异样。抬脚一看，淤泥里粘着片暗红碎瓷——正是去年砸碎的翡翠镯子。阿贵突然怪叫：“水里有东西咬我！“扑腾着捞出个陶罐，掀开竟是前年泡的蛇胆酒。
阿福抹了把脸：“这不是王掌柜去年说要花二十两买的...“
三人对视片刻，忽然齐刷刷望向济世堂。林小满拎着酒罐笑得狡黠：“阿贵，去借个火折子。“阿贵会意，扯嗓子喊：“王掌柜！您要的陈酿找着啦！“
当夜药铺飘出炙烤蛇肉的焦香，混着当归炖老鸭的醇厚。街坊们循着味儿聚来，正见林小满在檐下支起炭炉，阿贵耍宝似的颠着炒锅，阿福忙着给探头探脑的吴小姐递竹签。
王掌柜的胖脸在灯笼下泛着油光：“林掌柜，这酒...“
“雨天驱寒，见者有份。“林小满舀了勺琥珀色酒液，“您要的蛇胆酒，二十两一坛。“
济世堂伙计刚要骂街，吴小姐已掏出银票：“我要两坛！“人群嗡地炸开，阿贵趁机吆喝：“买药酒送阿福秘制祛湿膏！“阿福红着脸往人堆里塞药包，活像只被蒸熟的螃蟹。
子夜雨歇，三人瘫在天井里数星星。阿贵突然指着月亮：“掌柜的，您说这月亮像不像捣药的玉兔？“林小满还未答话，阿福鼾声已起，惊飞瓦当上的夜枭。
翌日清晨，济世堂挂出“新到蛇胆酒“的招牌。林小满倚着门框嗑瓜子，看阿贵举着“祖传秘方“的幡子满街晃悠。雨后的青石板上，昨夜酒渍晕染成水墨，倒比王掌柜金匾上的字更有筋骨。
药柜最顶层的青瓷罐落灰时，林小满正蹲在门槛上削竹片。阿贵叼着麦秆凑近看，见掌柜的刻了个歪歪扭扭的“赏“字，嗤笑道：“您这手艺，不如刻'拆'字去城墙根摆摊。“
“啪！“竹片拍在阿贵脑门，林小满指着檐下新挂的木牌：“本月谁晒的药材最干爽，这罐野蜂蜜就归谁。“
阿福从黄连堆里抬头，鼻尖沾着药粉像扑了金箔：“蜂蜜能入药...“
“傻子！“阿贵窜上药柜，靴底在“鹿茸“标签上蹭出黑印，“这是岭南荔枝蜜，值三钱银子呢！“话音未落，林小满的扫帚杆已戳中他膝窝：“滚下来擦柜子！“
晨雾未散，济世堂的伙计打着哈欠开门，惊见对面药铺檐下悬着十串铜钱。阿贵正踩着梯子挂红绸，每串钱下系着木牌：最快分药赏三十文，最佳炮制赏五十文...最末一行歪斜小字：“气死王掌柜者赏百文。“
“胡闹！“林小满揪着阿贵后领拎下来，却未摘那红绸。济世堂的王掌柜摔帘而出，正听见阿贵扯着嗓子喊：“吴小姐订的安胎饮谁来煎？赏钱二十文！“
未时刚过，药铺已像开了锅的汤药。阿福守着五个药炉，蒲扇舞得虎虎生风。阿贵窜来窜去，腰间别满竹牌宛如战甲，冷不丁被林小满伸腿绊倒，竹牌撒了一地。
“川贝枇杷膏谁接的手？“林小满碾着块焦糊药渣，“扣二十文！“
阿贵惨叫：“那是阿福...哎哟！“脚背挨了阿福一记碾药杵。
暮色染红账本时，林小满惊觉野蜂蜜罐见了底。阿福捧着晒药匾像捧着玉玺，党参根根笔挺如银针。阿贵瘫在藤椅上数铜钱，裤管还粘着炒焦的决明子。
“明日去西山采茵陈。“林小满往罐底刮最后一点蜜，“采满十筐者...“
话音未落，阿贵已弹起来捆麻绳：“现在就去！“阿福默默往怀里塞火折子，被林小满揪住后领：“夜里有狼！“
五更天，济世堂伙计被尿憋醒，隐约见西山亮着火把。阿贵的破锣嗓子在山谷回荡：“这边的嫩！阿福你眼瞎啊往老梗上凑！“惊起夜枭扑棱棱掠过王掌柜卧房，吓得他梦中跌下床榻。
晨露未晞，十筐茵陈已堆满后院。阿贵瘫在井台边啃炊饼，袖口撕破处露出被荆棘划花的胳膊。阿福蹲着分拣药材，忽然拎起片叶子：“这是艾草...“
“扣二十文！“林小满鬼魅般现身，惊落阿贵嘴里的饼渣。野蜂蜜罐“当啷“扣在阿福面前：“归你了。“
阿贵蹦起来要闹，忽见阿福舀了勺蜜搅进凉茶，推到自己跟前。琥珀色的蜜水漾着晨光，他忽然嗓子发紧：“小爷不稀罕...“手却诚实地接过陶碗。
这天晌午，吴小姐的马车惊了。阿福冲出去勒马时，怀里掉出包蜜渍梅子。阿贵捡起一颗偷塞嘴里，酸得五官皱成菊花，却瞥见油纸角上的小字：“给阿娘。“
暴雨突至时，三人挤在柜台后数铜钱。阿贵突然嚷道：“这串钱少了两文！“林小满斜他一眼：“前日你打翻的雄黄酒...“话没说完，阿贵已捂嘴溜去擦药柜。
雨幕中，王掌柜的咆哮隐约可闻：“...学人搞什么悬赏！“阿贵窜到门口泼洗药水，故意溅湿济世堂门槛：“掌柜的，气死对门赏百文的规矩还作数吗？“
惊雷劈开乌云时，药铺里笑倒一片。阿福偷偷往功德箱塞了串铜钱，那叮当声混着雨声，竟比蜜还甜。
药柜顶上那窝燕子第三次把粪便落在鹿茸上时，阿贵踩着阿福的肩膀爬上去，手里攥着块破抹布。春日的阳光从格栅窗漏进来，在他后颈烙下斑驳的花纹，活像块没晒匀的茯苓。
“要我说，该在檐角挂串铜铃。“阿贵边擦燕巢边嘟囔，“鸟儿听见响动就不敢...“
话音未落，老燕子俯冲下来啄他耳朵。阿贵惨叫松手，抹布不偏不倚糊在楼下称药的林小满脸上。阿福在底下扎着马步，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下来！“林小满扯下脸上的破布，青筋在额角跳探戈。
阿贵却盯着燕巢两眼放光：“掌柜的！这窝崽子能卖给药膳堂！“
回应他的是飞来的秤砣。阿贵抱头鼠窜时，瞥见阿福偷偷给雏燕喂黄连渣，苦得小雀直抻脖子。
当夜暴雨突至，林小满举着油灯查漏时，听见阁楼传来窸窣声。阿贵正蹲在梁上钉木板，裤腰别着半截蜡烛，活像只偷油的老鼠。
“作甚？“林小满把灯举高，照见梁间新搭的竹篾棚。
“防鸟粪的。“阿贵得意地敲敲篾片，“底下铺层油纸，雨水一冲就干净。“话音未落，瓦片突然滑落，一盆雨水浇灭蜡烛。两人在漆黑中跌作一团，惊得燕群乱飞。
次日放晴，药铺门前多了块怪匾。阿贵用炭条画了幅“燕戏灵芝“图，歪扭题字：“鸟屎入药，滋阴壮阳。“气得林小满拎扫帚追出半条街，却见济世堂的王掌柜正对着怪匾跺脚：“有辱斯文！“
阿福趁机在檐下支起竹帘，阳光滤成细密金丝，照得药材格外鲜亮。林小满喘着气回来时，正撞见吴小姐对着竹帘吟诗：“罗衣欲换更添香...“
“这是防鸟的！“阿贵从帘后探出鸡窝头，“吴小姐要喜欢，二十文一幅！“
转眼立夏，药铺新添了“奇技淫巧“簿。阿贵用艾草编的驱蚊香囊大卖，阿福琢磨出能浮在水面的晒药匾，连梁间的竹篾棚都成了街坊效仿的典范。只是那窝燕子依旧来去自如，偶尔在阿贵记账时投下“天降祥瑞“。
这日午后，阿贵翘脚琢磨新点子，忽见阿福对着霉变的黄连发呆。他眼珠一转，偷摸往茶壶里撒了把巴豆。
半刻钟后，林小满捂着肚子往茅房跑。阿贵趁机翻出珍藏的春宫图，往账本里一夹：“掌柜的，咱给药材包装画插图吧！当归画鸳鸯，黄芪画寿星...“
“画你个头！“林小满提着裤子冲进来，账本擦着阿贵耳畔飞过。春宫图飘然落地，正停在“壮阳补肾“的条目上。
满堂哄笑中，谁也没注意阿福在黄连堆里埋了坛酒。直到秋日开坛，霉变的黄连竟酿出奇香。阿贵舔了口坛沿，醉眼朦胧地嚷道：“此酒当名'苦尽甘来'！“
济世堂的王掌柜派人来偷方子，却见药铺门前立着新匾，炭笔画的醉汉抱着酒坛，题词狂草：“偷方者饮此酒，三日不寐。“气得王掌柜当夜真真失眠，晨起发现眼袋垂得能装铜钱。
霜降那日，燕群南飞。阿贵在空巢里摸出枚玉扣，竟是去年吴小姐遗失的耳珰。林小满罚他站凳子上挂牌三日，匾上新画被雨打湿，墨迹晕染成“妙手回春“，倒比济世堂的金匾更得街坊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