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需要你的愧疚
被通知说下午要留下来试拍，我用手机给佳佳和祈安发了信息，一下课就往教学楼后的空地跑，书包里有点吃的，我坐在楼梯上啃面包，今天穿的校服短裤，蚊子有点多，我边吃边拍蚊子，心烦得要命。
我叠起包装袋，掏出手机背台词，一道黑影投下来，紧接着一个装着关东煮的塑料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习惯性抬头看，没等我反应，陈桁时抓起我的手，把塑料袋挂在我的指尖上，兀自坐在我身边，拿起自己的那份吃了起来。
“应该还热着，赶紧吃。”
那个面包很小一个，我的确没吃饱，可是白吃别人一顿关东煮想想又不太好，我拎着没动，侧头问他，“你怎么给我也买了一份？”
“我猜你可能没去食堂，就顺路在便利店买了一份，”他瞥了眼我书包侧兜里的塑料袋，笑道，“真那么不聪明？”
我没理他故意想取笑我的话，用书包隔开我和他，“我一会儿把钱转给你？”
陈桁时让我气笑了，没想到我真客气上了，他点点头，“随你。别说还我不吃就行，好歹提了半路。”
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于是默默闭嘴，埋头吃，里面有些我不喜欢吃的，我一口没动，陈桁时已经吃完起身了，他伸手过来，似乎是要帮我一起扔，我犹豫地盯着剩下的，把盒子递给他。
他看了眼里面剩下的，没说什么，走过去扔到垃圾桶里了，我摸了下书包侧兜，塑料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走了。没一会儿其他人来了，是我来得太早了，不是其他人迟到了。摄影团队的人都来齐了，说让我们提前适应下镜头，然后拍点花絮什么的，进度要加快点了，还有三天时间完成拍摄。
导演是摄影社团的指导老师，我站在陈桁时身边认真地听着导演说的话，没有主角，我们三对搭档都会有各自的戏份和不同的设定，第一对演的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逐梦的故事，约定以后要考一所好大学，第二对演的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生活中的互怼好友，既是朋友，也是对手，还有一起去参加竞赛的片段。
我和陈桁时恰好是第三对，青梅竹马的剧本设定，演的是他因意外来临选择与我不告而别，我们在大学重逢，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然后相……相爱，再步入社会。跨度也太大了吧，前面都是朋友、学习、努力，怎么到我和他这里还要“相爱”啊？好想逃……
我听到导演重复我们的剧情发展那段，侧头看了眼陈桁时，他也看着我，我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脸上挂着的绝对是尬笑，我点了下头，尽量让自己收敛住假笑，“陈同学，合作愉快。”
陈桁时明显眉头一皱，不知道是我的表情还是称呼让他有这样的反应，他板着张脸，淡淡回了一句，“嗯，合作愉快。”
我瞬间不敢笑了，有点怂，我怕陈桁时一开口就是:蓝知幸，你非要演这种装不熟的戏码吗？
今天虽然是试拍，大家却都入戏很快，由于场地有限，只能暂时选定走动地点，一段段过，确认没问题后明天导演会去申请拍摄场地。基本上每条都过得很快，我顿时感到压力倍增，怕耽误大家时间，又不能更好地入戏，不过如果我今天演的很糟糕，导演应该会选择把我换掉。
导演喊“action”的时候我超级紧张，我怕我演不好，因为紧张的同时我从心底地觉得尴尬，没有群演，没有真实的情感刺激，甚至没有入戏的准备，全凭信念感和想象力去演完整场，所以我挺佩服其他人的。
青梅竹马的戏份是从初中拍起，短暂地接触让我真的有了种和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一起的实感，接着就是“我”四处寻找他的身影，毫无收获，最后确定他真的离开了，独自走在林荫小道上。
这段戏导演说要崩溃大哭，就是那种边走边默默流泪，然后情绪崩溃蹲下哭泣，我没有照着演，从找不到他的那刻起，我下意识看向镜头，发现在镜头后也找不到他了，就是这突然之间，我从心底生出害怕，好像看到小时候反反复复来到幼儿园问他下落，只为了见他一面的我。
一开始我的失落仅仅是浮于表面的，很有演的成分在内，就是这一眼，我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我转头看向身侧，想起他和我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悲伤更甚，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脚步越来越沉重，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我正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一棵树上的痕迹。
我真的哭懵了，记得还有镜头但不记得接下来的剧情了，不对，早已经乱了套了，我揉了揉酸涩地眼睛，走近刚才看见的那棵树，终于想起个漏掉的剧情，树上有“我”和他一起刻下的字——“要一直在一起”。一句像孩童时期承诺的那般天真的话语，“我”仔细地抚摸粗糙的树皮，垂眸又掉了两滴眼泪，轻声说:“你说过不会走的，你骗我。”
“咔！很好！休息一下吧大家。”我听到导演带头鼓了鼓掌，工作人员跟着鼓起了掌，我撑着树干，独自缓和情绪，十七岁的我，已经能够对情绪收放自如了，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慢慢垂下手，往回走，准备下一场戏，不能耽误大家时间。
转过身的时候差点撞上人，我下意识往后退，“抱歉。”
那人给我递了张纸，歪了点头想去看我的脸，“还在哭吗？”
这声音太过熟悉，我眨了眨眼睛，急忙夺过他手里的纸巾，随便擦了擦脸，就躲开他往旁边走，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么丢脸的模样，眼泪和鼻涕都差点没止住，真让他看见了，没准要笑我多久。
“知幸！”佳佳的声音传来，我抬眼去看，在模糊的视线中被一个大大的拥抱圈住，她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激动，“哇塞，你刚才表现得好棒！我都想哭了。”
我笑了出来，眼睛有些酸涩，佳佳拉着我的手走到祈安身边，我看着他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开始哭的时候。”祈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温柔，他捧起我的脸，用手背蹭了蹭，动作很轻，我不由得闭了下眼睛，感受到他的手心覆上我的脸颊，有些温热，我睁开眼睛，对上他带着些许心疼的目光，“眼睛疼不疼？”
我没来由的躲开他的目光，笑着说:“不疼。”
想起“抛下”我又反过来被我“抛下”的陈桁时，我略带急切地寻找，发现他站在众人身后，双手插兜，静静地看着我这边，他的神情分明平静地看不出一点破绽，正常人都会有这样的表情啊，好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他那是伪装，而揭开伪装后，他只剩个麻木的躯壳？
最后一场戏试拍，是重逢。重逢的地点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午后，“我”从图书馆跑出来，看见了撑着把大伞在门外等候的他。我们隔着雨幕对望，他在“我”面前十分模糊，身旁有很多人跑过去溅起地上的雨水，耳边是轰隆作响的雷声和不知疲惫下起来的滂沱大雨，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他的声音像一把钥匙，清脆地开锁声将一切噪声隔绝开来，他说——
“于景，好久不见。”
我不知作何反应，有点入不了戏，愣在原地听着导演指导入戏，“情绪不够！还是没够！于景，想想你和这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了，两年，却又不止两年的感觉……”
这是我第四次试拍，前面已经因为情绪不够被叫停好多次了。
我没什么情绪地紧盯着“男主角”，一步一步，想要走近他，比雨水先到达的，是他的伞，他站在台阶下，我站在上面，注视着他，试着把自己代进去，我迟迟达不到那个情绪，导演已经捏着对讲机准备继续喊停了。
“阿幸，我回来了。”
他忽然这么叫我，跳出角色，跳出剧本，只是看着我，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我瞪大了眼睛，意识到他是在帮我入戏，但还是没出息地红了眼眶，“我”用手背挡开他的手，扯了扯嘴角，露出礼貌性的笑容，“你是？”
“我”的内心充满了惊讶、不解和心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消失，消失了两年又再次出现，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回来……在“我”逐渐脱离回忆的时候。
他冷淡地答道，“顾晟。”
他对于“我”拙劣的演技没有责怪，没有拆穿，“我”却感到心慌，两年不见，也是会有隔阂的。“我”点点头，想要逃离他的身边，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追上台阶，雨伞落地，而他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试图拨开他的手，眼眶里氤氲着泪水，“放开我！你放开我！听见了吗？”
他的怀抱比曾经要温暖很多，肩膀比以前宽了，个子比以前高了，少年人的棱角变得清晰，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近乎哀求的语气，“别走，于景。”
他的手抱得很紧，“我”挣脱不开，听见他如此卑微的说出这句话，“我”竟有一丝心软，眼睫轻颤，去看腰间搂着我的手，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轻唤“我”的名字说:“当年的事，不告而别是我的错，这两年我一直都想见你，一直都很想当面和你道歉，我一直都很愧疚，我……”
所以呢？留我下来，不是为了解释，只是想要表达你的歉意对吗？我自嘲地想。
“我不需要你的愧疚，你也不用感到愧疚。”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点怒气，用力地挣开他的怀抱，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顾晟，如果你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那我们没有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