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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谣入梦
距离刀杆节正日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这天天还未亮,阿洛就和寨中几个年纪相仿的青年携着银刀往鹰嘴崖去了,云汌也跟着她一同前往。自从上次在江边看到阿洛腰间银刀上的“星霜纹”,云汌就一直想亲眼看看制作此刀的原石到底长的是个什么样子。阿洛用银刀挑开沿途的荆条,云汌则一直跟在后面,“采集这些石头是刀杆节筹备最重要的一环。”阿洛的百褶裙扫过岩缝里的龙胆花,“最近几年,不知怎得,一些星霜岩上多了点异样的红丝,就像……就像长出了血管一样。如果用这些有红丝的星霜岩锻造刀具,刀身便有可能出现裂纹。”“所以只有用这种被称作‘星霜岩’的石头锻造出的刀具才会……”“喏。”还没等他说完,阿洛指了指正前方的一块石头——青灰色的石面上浮着细密的银斑,像是把星河揉碎了撒进冻土一样。“采石要趁露水没醒,星霜岩见了日头就发脆,这样就锻不出好刀。”她一边说着,一边像只灵巧的岩羊,不一会儿便攀上了崖壁,脚尖点在凸石上的瞬间,惊飞了巢中休憩的蓝喉太阳鸟。云汌的登山靴在岩苔上不停打颤,在多次差点踩空后,阿洛抛来了一条火草绳:“攥着,寨里好不容易来了个老师。”说完这句话她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不到半日功夫,每个人篓中的矿石近满,沉甸甸的矿石在背篓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来帮你背会儿吧。”云汌对阿洛说道。“楚老师,攥紧绳子就行。”就这样,阿洛在前,用绳子引着云汌,悠悠地下了山。
正午的晒场上,油亮地坚果在孩童们手中胡乱翻滚着。阿朵把坚果壳排列成歪歪扭扭地算式:“3加5等于,等于7!”他戳了戳空缺的位置,“因为……第八颗果子被松鼠偷走啦!”“这是澳洲坚果,前月有外乡人进山兜售,说是能预防癌症。”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场中核桃树的树洞中拈起一颗坚果咬开,眉心微微紧蹙:“甜的发苦,还不如野栗子。”“给你。”阿吉将刚刚还拿在手中玩耍的坚果递给云汌,孩童的体温透过坚果传到他的掌心,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坚果粗糙的外壳,然后走到树洞边,在里面翻找着,不一会儿,他从里面找到了几颗带有毛刺外壳的野栗子递给阿吉,并对孩子们说道:“你们试试用这个来进行计算呢。”阿吉凑近用鼻子嗅了嗅,忽然抓起野栗子往空中一抛:“栗子雨,下栗子雨喽!”孩童们相互打闹着,纷纷加入这场突如其来的游戏。野栗子砸在晒场青石板上,迸裂的清香夹杂着孩童们的嬉笑声,无意中将那些油亮的澳洲坚果挤到角落。阿洛倚着核桃树,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微风吹起了她的乌黑的长发,她忽然开口,像唱着轻快的歌儿一样:“野栗子要到九月份才熟呢,你们这些都是松鼠的陈货。”
待到暮色降临,寨西的铁匠棚腾起橙红色的光。老岩罕赤膊抡锤,星霜岩在砧板上绽开蓝紫色的火星。学徒阿迪随后将这些石头按照古法嵌入火塘中央,火苗顿时汇聚成展翅的雏鹰。“锻刀火是会呼吸的。”他边说边往炭堆里撒了把香蓼草,青烟裹住受到岩罕叔邀请而来观摩锻刀的云汌的视线,“一呼吸,惊醒铁魂;二呼吸,塑造刀骨;三呼吸,稳定刀心。”待火起势,铁锤不断砸落在坯料上,待第三十六锤落下时,老岩罕夹起烧红的刀胚浸入山泉,淬火的嘶鸣声如凤凰啼鸣。云汌注视着渐渐冷却的刀身,发现上面逐渐显现出星霜纹路,不禁暗暗赞叹自古高手在民间啊。“明日祭刀时,阿洛姐可是要拿主刀第一个上杆。”阿迪将每把刀柄缠上五彩棉线,线尾缀着银铃,“如果我再长大一点,是不是也能参加祭刀仪式了。”“一定可以的。”云汌脱口而出。“是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楚大哥?”阿迪看上去非常激动。云汌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宿舍了。”随后便起身准备离开,“差点忘了,楚大哥,能麻烦你把这把主刀带给阿洛姐吗?”
晒场以东不出五十米便是阿洛的家,云汌来到阿洛家门口,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云汌刚想去问下旁边亮灯的邻居阿洛的去向之时,突然一阵月琴声流淌过来,弦音裹着夜晚空气的湿润。琴声指引他走到阿洛房子背后的晒药棚,月光从棚顶的竹篾缝隙里漏下,将她睫毛染成霜色。云汌将刀交给阿洛后便要告别,阿洛突然叫住他:“先别走。”阿洛说道,“能帮我把药柜上的穗子拿过来吗?”云汌看到柜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盒子表面布满了金雕花纹,打开盒子隔间,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束松针穗子。云汌将穗子递给阿洛,刚欲离开时又被阿洛叫住:“不坐坐吗?”阿洛将松针穗子系在主刀上,“城里的人都这么拘谨么?”云汌机械地坐在药柜旁的宽凳上,“坐近些,这刀缺了人气养不好。”云汌想将宽凳挪近一些,却又听到阿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怒气说道:“这边有躺椅,坐着更舒服些。”云汌将身体安置在躺椅上,目光正好对上阿洛那水灵的眼眸,又觉得视线无处安放,最终落在她发间将坠未坠的木槿花上,花汁顺着鬓角滑入她的衣领,在她锁骨处凝成淡红的绸带。“你的家人……”话刚说出口云汌就后悔了,只见阿洛的手骤然收紧。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两人一时无话,棚外的芭蕉叶终于承不住雨水的重量,垂下了头,阿洛突然哼起了不知名的谣曲,调子起初清冷如檐角残雪,渐渐化作山溪般的低吟。云汌此刻觉得时间都被稀释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晕开,恍惚间他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身上盖了块火草布,布料上还残留着野栗子的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