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双鱼劫
铜漏将尽时,檐角铁马突然狂乱作响。巧儿跌进屋内,裙裾还沾着后园枯藤的霜花:“双喜说西角门戌时三刻换岗...“话音被寒风卷碎在窗棂间。
江渺指腹正抚过玉佩断裂的鱼尾——十二年前母亲咽气时攥得太紧,在莹白鱼目处留下蛛网状裂痕。妆奁底层躺着褪色的《女则》,书页间夹着当票:永和二十三年冬,叶氏陪嫁的翡翠步云簪换得三筐银丝炭。
“母亲,女儿不会重蹈您的覆辙。”手中玉佩已被攥的温热。
江渺将玉佩轻轻放回妆奁,指尖在冰冷的铜锁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记忆。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半掩的窗棂,望向漆黑的夜空。寒风呼啸,铁马声愈发急促,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江渺站在妆台前,目光冷冷扫过那件浮光锦嫁衣。烛火映照下,锦缎上的金线如蛇般蜿蜒游动,仿佛在嘲笑着什么。她伸手抚过那光滑的料子,指尖触到一丝冰凉,像是陈氏腕间那只血玉镯的温度。
“果然是好东西。”她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诮,“陈姨娘倒是舍得,连这样的宝贝都拿出来给我做嫁衣。”
巧儿低着头,不敢接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嫁衣展开,生怕弄皱了那昂贵的料子。
江渺的目光落在嫁衣的袖口,那里绣着一对并蒂莲,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她记得,母亲叶氏的嫁衣上也曾绣着这样的花纹,只是那件嫁衣早已被陈氏以“陈旧无用”为由,丢进了库房的角落。
江渺冷笑一声,指尖轻轻划过那对并蒂莲,仿佛在抚摸一段早已逝去的记忆。她抬眸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眉眼如画,却透着一股冷冽的寒意。
“父亲与姨娘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送我去与那血罗刹将军成婚,虽名声不好,却也算攀上了皇室。”
巧儿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嫁衣的衣角。江渺转过身,目光落在妆奁上那枚断裂的玉佩上。莹白的鱼目处,蛛网般的裂痕依旧清晰可见,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
“巧儿,”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去把双喜叫来。”
巧儿一愣,抬头看向江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小姐,这么晚了,双喜他……”
“去叫他。”江渺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我有事吩咐。”
巧儿不敢再多言,匆匆退了出去。江渺站在原地,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枚玉佩上。烛火摇曳,玉佩的裂痕在光影中显得愈发深邃,仿佛一张无声诉说的嘴。
片刻后,双喜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倦意。他站在门外,低声问道:“小姐,您找我?”
江渺转过身,目光如刀般扫过他:“双喜,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在城西有一处旧宅,空置多年,无人知晓。”
双喜一愣,随即点头:“是,小姐。那宅子是小的祖上留下的,如今荒废了,平日里也没人去。”
江渺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很好。”
“双喜。”她低声唤道,声音冷冽如霜,“今夜不必再等。西角门的岗哨,我来处理。”
江渺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双喜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江渺站在原地,目光再次落在那件浮光锦嫁衣上。烛火映照下,锦缎上的金线依旧闪烁着诡异的光,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命运。
巧儿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小姐,这……这太危险了!若是被老爷发现……”
“发现又如何?”江渺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父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掌控一切的人了。况且,他也不会在意一个‘无用’的女儿去了哪里。”
巧儿咬了咬唇,终究不敢再多言,匆匆退了出去。
江渺起身,从妆奁底层抽出那本褪色的《女则》,指尖轻轻抚过书页间泛黄的当票。
永和二十三年冬,叶氏的翡翠步云簪换来的三筐银丝炭,曾是她与母亲熬过寒冬的唯一倚仗。那时的她,还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病榻上日渐消瘦,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
“母亲,您错了。”她低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女则》教我们顺从、隐忍,可这世道,从来不会因女子的温顺而仁慈半分。”
她将《女则》丢回妆奁,合上铜锁,转身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件黑色斗篷。斗篷下,是一柄短剑,剑鞘上刻着繁复的纹路,隐隐透出寒光。
铜漏滴尽,戌时三刻已至。
江渺披上斗篷,推开后窗,身形如燕般轻盈地跃出。寒风卷起她的衣袂,霜花在夜色中闪烁,仿佛无数双冷眼注视着她的背影。
西角门的岗哨果然如双喜所言,正在换岗。两名守卫低声交谈着,全然未觉一道黑影已悄然逼近。
江渺屏息凝神,指尖轻轻一弹,一枚细小的银针无声无息地刺入其中一名守卫的后颈。那人身形一僵,随即软倒在地。另一名守卫尚未反应过来,已被江渺从身后捂住口鼻,短剑抵在他的喉间。
“别出声,”她低声警告,声音冷如冰刃,“否则,你会和他一样。”
守卫浑身颤抖,连连点头。江渺松开手,迅速将他捆住,塞住嘴巴,丢在一旁的阴影中。
她站在西角门前,抬头望向高耸的院墙。墙外,是自由,也是未知的险途。但她早已无所畏惧。
“母亲,您曾说过,女子一生注定困于深闺,相夫教子,了此残生。”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可女儿不愿如此。这世间,总有一条路,是女子也能走的。”
她推开角门,踏入夜色之中。寒风呼啸,铁马声渐远,仿佛在为她的离去送行。
江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一地霜花,映着清冷的月光,宛如她母亲当年留下的那枚玉佩,莹白而破碎,却依旧倔强地闪烁着微光。
她知道,从今夜起,她的命运将不再由他人书写。
她不再是江家女儿,不是被送去成亲的王妃,她是江渺,一个普通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