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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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大汉话音刚落,便摆了摆手,随即在云君佑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君佑环顾四周,却未察觉到丝毫踪迹,只得点了点头,大声道:“那我午夜会过来的。”声音在空荡的山神殿内回荡,他这才确定那大汉就算还在附近,也不会再露面了。

云君佑在外面转了两圈后,回到了他们在关翼城的家。那其实是一间有些年头的小院子,云君佑放慢脚步,用早已劈好的柴火生起炉火,淘米做饭。炊烟袅袅升起,米饭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煮熟米饭后,他又炒了两个素菜。今日恰逢每旬开荤,他便给自家也炖了一只老母鸡,还蒸了鸡蛋羹。

无需云君佑呼唤,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一名面容苍白却神情活泼灵动的女子扶着门走了出来,她是云君佑的婶娘。这十年的前八年,她一直悉心照料着云君佑。两年前,婶娘身上的伤势和病症突然爆发,倒下了。那时年仅十岁的云君佑靠着上辈子残留的数学基础,给人算账挣些零钱,每天工作完后回家做饭,都是因为前面八年婶婶的照顾。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八年的含辛茹苦,换来了这两年的悉心照料。云君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毒素爆发时,痛得昏天黑地。痛苦到了极点,就像癫痫病患者一样,要小心剧痛时咬断舌头。孩子的五感更为敏锐,那时他才三四岁,掌心的肌肤能感受到花瓣上细微的绒毛,能在风中嗅到春花的香气,所以被痛得直昏过去。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像是梦中踩空了,却一直不停地坠落。朦朦胧胧中,他感觉有人握着自己的手掌,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入自己的嘴巴,就像是一条滚烫的火焰之河,把那阴寒的剧痛缓缓压下,而后云君佑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时,风过树梢,北辰高悬于苍青的天空,肃杀清冷。他枕在婶婶的膝盖上,抬起头看到女子温暖的目光,看到她手腕上的血牙印,感受到嘴中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时婶婶骑奔马带着他,发现他患病后从马背上滚落在草地上,心疼他,舍不得用布子,只用自己的手腕塞住了云君佑的嘴。云君佑剧痛时拼命去咬,咬出了个很大的伤口,好在没伤着动脉,剧痛中的温暖就是婶婶的血。那一夜,云君佑睡得很香。

如今,十二岁的云君佑为面色苍白的女子盛了一碗汤,小心放好,递过去一双筷子。那眉宇柔美的女子喝了口汤,微笑道:“还是狸奴儿做的饭菜好吃,比婶娘我的手艺好多了。”云君佑眼角挑了挑。狸奴是云君佑的乳名,许多官宦世家出身的孩子,乳名后面常加个“奴”,这并非折辱,王献之小名官奴,前世的南朝宋武帝刘裕,小名寄奴,只是狸奴更显亲昵。狸奴便是猫,狸花猫,如此叫他就像长辈在他年幼时叫他小猫咪咪一样。云君佑曾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已经不小了,不要用这样的称呼,却反而被婶娘取笑般用亲昵语气喊了足足三天狸奴儿。

他早知道自己这位婶婶性格深处绝非看上去那般温软。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云君佑早已明白如何应付自家婶娘,只是低下头,筷子飞舞,闷头吃饭,倒让那女子觉得好生没趣。好在云君佑做的饭菜确实不错,虽比不上那些费功夫的名厨,但柴火烧的炉子火气旺,锅气足,早上还在啄食的母鸡,城外村子里今天早上还沾着晨露的蔬菜,炒出来的饭菜总归是很好的,有一种扎实的感觉。吃饱喝足后,云君佑收拾好这些菜。婶娘的身子日渐虚弱,最近云君佑已不让她做这些活儿了。

做完这些琐碎事后,云君佑如往日般从有些窄小的木屋墙壁上摘下一张琴,然后在女子的指点下开始抚琴,琴音悠扬,时而清越激荡,已是颇有火候。婶娘发现云君佑年少老成时,就开始教他抚琴了。琴棋书画,哪怕是在这些年四处为家的时候也从未中断过。云君佑强调说是养活他们两人,婶婶便只是笑,然后伸出手来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乱。

这张琴是婶婶一直带在身边的,琴身笔直,声音清越,只是尾部焦黑,倒像是从火灾现场里抢救出来的。抚琴时,婶娘握着一卷书,安静地缩在椅子上,眸子微闭,宽大的袖口垂下来,露出一节白皙却消瘦的手腕,她整个人仿佛被笼在衣袍里,显得尤为清瘦。忽而听到弹错了音,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手中的书卷轻轻在少年人头顶敲了下,道:“弹错了,狸奴儿。怎么,有心事么?”云君佑的心当然是因为云纹再现,因为那一座鼎即将填满,自己身上的剧毒有了救治的可能而稍有些波动,只是一个失神便让婶娘听了出来。剧毒之事和自己冒险之事可不能说,迟疑时,婶娘已笑起来。

她笑着,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少年,手中的书卷在云君佑的衣摆上点了点,又滑落下来点了点他的膝盖裤腿,道:“你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濯衣,平素见到泥土地都会绕远路走,生怕溅上泥点子。有人去药铺闹事了?”婶娘往椅子上靠了靠,一手托腮:“回春堂在府衙里有些关系,还雇佣了三个锻体到了头的武夫。能在回春堂闹事的寥寥无几,能让你失神的,我猜猜,是见着了咱们的仇人那波人了?”云君佑张了张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女子带着他东躲西藏安然无恙十年之久,心思细腻得很,他此时的性格谨慎,全是在这十年耳濡目染之中从婶娘身上学来的,道:“就知道瞒不过你。”然后把事情说了一遍,只藏去了青铜鼎。女子想了想,轻声道:“赤龙法相……入夜学武,如果是他的话,可以。至于那些云纹骑,我们来这里两年了,再过几个月又要离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后你避着他们些。若是真的运气不好被撞上了,不要心里有气,忍一忍无妨的。”“老话总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亦可从容自在,尤其你年少,在外面不要和别人争锋斗气的……”女子嗓音温软,劝说的话语总是让云君佑想到上辈子的老妈,每次他出远门的时候,老妈都会这样劝他说,在外面不要和人吵闹,避一避也行,少年人的脸色不由柔软黯淡了下。

他左边手里忽然被塞了件东西,是一块银子。然后忽然有一丝丝冷意,抬起头来,看到婶娘手里多出了一把带着剑鞘的短剑,剑鞘古朴,云君佑微微一愣,婶娘已经把这剑鞘拔了出来。剑身约莫小臂长短,散发一团蒙蒙清光。婶娘微微笑了笑,轻轻一下,短剑斩落下来,木桌无声无息被切断了一个角,而后斜着削了一下,那口老铁锅便被切了一个环落地,同样毫无声息。短剑上密布着锻打留下的云纹,正反面各自有两个密文。这种铭文婶娘教过他。正面是慕容,反面两个字是秋水。是短剑的名字,也是婶娘的名字。这个名字总让云君佑想起那个名声赫赫的慕容世家,慕容世家在江南第十八州,那是陈国在十二年前失去的土地,也是他们这一路奔波潜藏缓慢靠近的方向。

慕容秋水将这把短剑放在少年人的右手里,轻声道:“男儿不可无城府,若是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用银子,讨个饶便是,不丢人。男儿不可无凶性,若是他们还不依不饶的话,就用剑。”云君佑下意识道:“婶娘你不是说那句老话,忍一忍亦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