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东欧小镇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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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比远方更远

下午的阳光从火车车厢尽头的窗户照进来,风吹着青绿的树叶摇曳。零散的房屋在窗外不断后退,仿佛被一帧帧倒放的旧电影。

谢尔盖靠在窗边发呆。

谢尔盖一直到十五岁才第一次出远门,和爸爸一起去莫吉廖夫购买春季种子。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一直以为世界上就两个地方:一个叫白桦镇,另外一个被他笼统地称为“远方”,要走一天一夜才能抵达。

可那天爸爸先是带他走了一上午的路,然后在镇郊坐上了通往州首府大巴,周转十六个小时之后又坐上了有轨电车。花了两天一夜才抵达目的地,而这仅仅是东欧小国的一个州。

到站的时候,谢尔盖上吐下泻的,像只误食了农药的狗。

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大啊,有那么多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更别说只有在课本上才听过的“莫斯科”“巴黎”和“上海”了,这些地方谢尔盖一辈子都走不到。

相比自带外挂的康斯坦丁和投胎运气好到爆棚的尤希娅,谢尔盖简直是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人脉的小人物。

他在镇上最普通的学校完成了他的义务教育,取得了平平无奇的毕业成绩。义务教育在高中后就结束了,谢尔盖被分配到据说前景牛逼得不得了的镇西农场工作,每天照顾那些臭烘烘的奶牛。

父母总是叨叨物价又涨了卢布又跌了,趾高气扬的前苏联上级总是扯着嗓门大喊着积极奉献的空口号。送发小去体检的那天晚上,谢尔盖瘫在拖拉机上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可悲的结论:康斯坦丁这种人生来就是要风风火火当英雄的,自己这种边角料只能把这操蛋的无聊日子再过两万遍。

于是康斯坦丁决定回家创业的时候,他也跟着一拍桌子:“干就干,这股我入了!我卖房子住桥洞也跟你干。”

从建立波洛茨克公国到十月革命的一千年历史里,文学作品的主角一直是皇帝,贵族,士官,书生。现在该工人登上舞台了!

这次出远门,一定要把人家的真功夫学到手!

“你在想什么?”这趟漫长的火车旅程还有最少五个小时,谢尔盖决定骚扰一下坐在隔壁的忧郁伤感男。

“圣诞节那天晚上,奶奶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和尤希娅结婚。她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呢?是不是她觉得自己身体不太好,怕自己活不到那天?”

“我觉得你这种人真的就是有一种伤感的天赋,就算是再好的事情你也会专门盯着悲观面看。你这种人就应该送到农庄里养两天牛,让牛粪把你身上那股小布尔乔亚的味道洗干净...”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剩下的话噎回肚子里,去掏烟盒的手也缩了回来。

“你俩都认识一年多了吧,是时候想想这个问题了。”

“我们确认关系也就四个月。”

“你追人家追了那么久,一年的暧昧期不算进去?”

“我没追,是她先喜欢的我。”

谢尔盖翻了个白眼。当时天天泡在镇图书馆抄米哈伊尔诗集的是谁?半夜发了疯一样练小提琴的是谁?让谢尔盖去追,一年半估计孩子都有了。

“如果她没那么好的话,或许我在她面前能大方一点吧。”康斯坦丁突然说。

“要~是~她~没~这~么~好,”谢尔盖捏着嗓子重复他的话。“你总是那么嘴硬,结果该为她做的事一件也不会少做。你大可以拿你混账爹妈的积蓄在白桦镇当个土少爷,为了谁才这样拼命往上爬呢,啧啧啧...”

康斯坦丁把脑袋扭过去,不再理他了。

午夜时分,绿皮火车抵达了格罗德诺站。大大小小的影子走上列车停靠台,他们都戴着口罩,很少说话。康斯坦丁觉得这里的人有一股天生的疏离感,喜欢与人保持距离。远不如故乡的居民那么亲切。

他环视一圈,并没有举着牌子的人迎接他。

“有贝格啤酒厂的人吗。”康斯坦丁尝试着喊了一声,可根本没有人回答。

不对啊,镇长在信中明确说明了客人到达的时间和车次。不说有专车接送,最少也得来人交接客套一下吧。

“有贝格啤酒厂的员工吗,我们是莫吉廖夫州的客人。”寒冷的北风从旷野上吹来。康斯坦丁冻的瑟瑟发抖,声音也小了很多。

“妈的,有没有贝格啤酒厂的人啊?我们镇长和你们高层联系过,你们就这样对你们的客人?”谢尔盖绷不住了,扯着嗓子大声喊起来。

三三两两的旅客朝他们观望了一会,麻木地走向不同的出口。谢尔盖的声音很快被嘈杂的脚步声淹没了。

“别大声喊叫!看见那些走路右臂不摆动的人了吗,那些是克格勃,一言不合就掏手枪!”康斯坦丁吓唬他。

“得了吧,少吓唬人!克格勃早就和苏修一起被钉入棺材了!”谢尔盖满不在乎地挤挤眼,“这贝格啤酒厂搞什么鬼啊?想把我们丢在火车站冻死么?”

事实上这个神秘的情报组织并没有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在不久后的2000年,一个克格勃特工赢得了俄罗斯联邦总统选举,沉寂已久的西伯利亚猛虎重新以强硬的态度回归世界舞台。

2022年,最后一个克格勃特工伫立在伏尔加河河畔,站在他前方的是西方世界的千军万马。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温暖点的地方住下来。不然还等不到这位传奇人物登上历史舞台,康斯坦丁和谢尔盖就要被西伯利亚寒流冻成干尸了。

“嘿!同志!”谢尔盖急忙拦住一个带着“CCCP”灰色袖章的老男人,看样子大概是车站的保安。“贝格国营啤酒厂怎么走,附近有什么住的地方?”

“你是在叫我么,先生?同志...哈哈,这个称呼似乎有点过时了。”老男人的神色有点恍惚,“贝格啤酒厂在东城,去那里的电车早停了。你们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候车大厅和那批等末班车回家的工人挤一挤。我们会彻夜开放暖气的。”

他顺着老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候车厅里七横八竖地躺着黑压压的工人。他们的衣服很单薄,脸上脏兮兮的,眼却里有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和坚韧。

“嘿,孩子,这么小就出来闯荡吗?”旁边躺在纸板上的木匠和他们打招呼,用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犹豫了一会,将自己的纸板撕成两半,递给谢尔盖。“将就一下吧,直接睡地上容易感冒。”

谢尔盖默默地点点头,这个冬天远比1917年寒冷。他裹紧衣服蹲在墙根,身前走过一个又一个忙碌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