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朕不同意
“朕不同意!”
朱由校一拳打出,身旁的乘舆也跟着晃了两晃。
这会儿只见他满脸怒气,身上虽然穿着大朝时的章服,但头上的冠冕却没有戴正,前后对称的滚板歪在一侧,缀吊着的珍珠宝玉一片乱摇。
一大群乾清宫的近侍跪在他周围,一个个战战兢兢,显得异常紧张。
“陛下!”
只见一佝偻身影,疾声喊了一句,便跪在地上磕头。
朱由校看着骨瘦嶙峋的方从哲跪在坚硬的石板上心有不忍,弯腰扯住方从哲的衣襟,大声嚷道:“起来。”
“谢陛下。”
方从哲谢恩站起,他不知道皇上为何会怒气冲冲。
朱由校沉默不语,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方从哲。
突然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皇极殿方向:“熊廷弼问朕辽东还要不要,你是朕的首辅,朕问你辽东还要不要?”
“这....”方从哲一时语塞。
朱由校敲打着乘舆,声音又一次提高:“这什么?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大明的肱股之臣。
个个冠冕堂皇,振振有词,有理有据。
熊廷弼三番五次上疏辩解,你们是真的看不见吗?
熊廷弼不行,还有谁行,杨镐吗?还要给朕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吗?
开源没了,铁岭没了,难道朕眼睁睁的看着辽阳、沈阳也跟着一块沦陷吗?
大明要是没了辽东,他努尔哈赤就能直抵山海关,那个时候是不是让朕洗干净脖子等着他来砍!”
提到杨镐,方从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神态很不自然。
作为大臣,又不敢反驳。
只好安慰道:“陛下切莫如此激动,既然陛下不同意撤换熊廷弼,就让九卿重新商议便是。”
“商议?能商议什么好结果?”
方从哲独相多年,虽接触朱由校时间不长,但听出皇上话中讥讽的意思。
他还是忍着耐心:“依陛下的意思是?”
“朕?”
朱由校抬头望天,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大厦将倾,帝国将亡,乱世来临。朕心甚痛。”
言罢,朱由校便拉着方从哲的衣袖,越过建极殿,走到乾清宫门。
“走。”
“臣不敢。”
乾清宫属于皇帝生活休憩之所,称作后宫,也叫大内。
后妃宫娥都住在里面,除了内侍,朝廷命官一概不得入内。
不过皇上执意要拉他入内,谁也不敢拦着。
“上茶。”
小火者听到吩咐赶忙沏茶。
呷了一口茶后,朱由校神情略有缓和。
方从哲嵌在椅子上略显局促。
“自熊廷弼接收辽东后,辽东局势趋于稳定,守备大为牢固。
造战车、办火器、挖战壕,修城墙,严法令,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劳心劳德。
如果没有熊廷弼,哪有辽地如今的安定,哪有朝廷的太平。”
这事不能怪朱由校埋怨。
大明帝国朝堂之上党争剧烈,山东人为首的齐党,浙江人为首的浙党,湖南人为首的楚党,还有一个东林党,今天联手,明天反目,党同伐异,纵横捭阖。
如今朝中大权基本掌握在东林党人手中,史称众正盈朝。
意思是朝堂之上都是正人君子。
他们特别讨厌熊廷弼,因为熊廷弼不是他们一党,
与前线战事比起来,他们更看重权利斗争中的利益格局,是否对国家有利变得不再重要。
是非对错,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排除在决策者们的考虑之外。
怎么样做对自己更有利,是否是自己人,日益成为他们进行重大国事判断和决策时最为优先考量的指标。
这种情形,势必使战争最前线的艰辛变得更加苦不堪言。
使这个民族中最优秀分子的数年心血常常会在一念之间毁于一旦,付诸东流,成为泡影。
见方从哲不说话,朱由校火气又窜了上来,他将案几拍的乒乓作响。
“臣亦有所查。但诸臣激慨,恐有不歹。”
朱由校心想,什么诸臣激慨,恐有不歹。你就是顶不住压力,想当个好人罢了。
要说这大明的言官还是挺有意思。
对言官来说,言论过于自由,他们什么都敢说,皇上的私生活要管,娶媳妇也要管,选太子还管,你有什么不好的爱好也管。
皇上尚且如此,高官他们也骂,所以宁可得罪九卿,都不能得罪他们。
他们不怕罢官,不怕廷杖,他们悍不畏死,你要是这么做了,他反而千古留名。
打不死就继续骂,打死了十几年又是一条好汉。
就骂人水平而言,言官大臣和街头骂街的悍妇唯一的区别就是:悍妇是业余的,言官大臣是专业的。
关于罢免熊廷弼的源头就是来自几个言官。
第一个是站出来的奉命巡视辽东的太常寺少卿姚宗文,指责熊廷弼在五、六月间应对后金骚扰的过程中前后说法不一,掩过邀功;
实际上姚宗文给熊廷弼写信,让他帮忙推荐官职,后者没同意,才心怀怨恨所致。
第二个是御史顾慥弹劾熊廷弼做事没有计划。蒲河失手,他隐瞒消息,不让将士们积极作战。
实际上顾慥与姚宗文关系莫逆。
第三个是御史冯三元弹劾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
他们还扬言如果不换熊廷弼,辽地是无法保全。
朱由校就让九卿商议,给出的结果就是裁撤熊廷弼。
言官的不负责任的言论,他可以不在乎。
但是九卿的处理意见,让他火冒三丈。
伟人有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他生气的就是,在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就要换掉熊廷弼。
这不是他能容忍的。
“他熊廷弼有问题,那就派人去查。但是在结果没出来之前,朕不同意换!”
方从哲不经意的扫了朱由校一眼。
诧异的眼神一闪而逝。
皇上今日种种行为过于异常。
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按常理来说,朱由校刚登基不久,朝中的大臣认识的没有几个,完全不应该有如此过激的行为。
但他哪里知道,此朱由校非彼朱由校。
确切的说,他是穿越过来的。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家中睡觉,睁开眼突兀的就成了大明天启皇帝。
身份确实不得了,但是时间上却并不尽人意。
对于明朝的历史,朱由校多少了解一点。
大明王朝总共扑腾了276年,16位皇帝,但是这16位皇帝却个个都是奇葩。
远的不说,明朝最后的三个皇帝,一个是天启的老爹,一个是天启的弟弟,这爷仨是明朝最苦逼的皇帝。
天启他爹才继位一个月就被两个庸医送上了天堂。
轮到天启朱由校就更加的奇葩,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就想踏踏实实的当个木匠。
国家大事直接扔给了太监。
这个太监可厉害了,大明太监界的天花板。
人称“九千岁”的魏忠贤。
魏忠贤把持朝政,把能杀的忠臣都杀完了。
朱由校就在这样一个腐败横行、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做了7年的皇帝,最后游玩船翻了就挂了。
剩下一个朱由检,励精图治想做个好皇帝,辛辛苦苦坚持了17年,最后吊死在煤山。
自穿越过来,开始的时候他无比失落和烦躁,也是自怨自艾了好长时间。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状态,毕竟他上大学的时候当过两年兵,而后重新入学,毕业后自己开始创业,算是历经千辛万苦,略有小成。
专业不对口,没有关系,他生来就不服输。
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让他回到这个乱世。
皇帝而已,有何做不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适逢乱世,为兵者别无选择,只有报效国家,马革裹尸。
“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先生看过熊廷弼的奏本。句句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为何行诸臣激慨,不行熊廷弼申辩?”
“皆他一言尔。”
什么意思,这是要来少数服从多数吗?
朱由校大喝一声:“他们就是出位沽名!”
方从哲傻眼了,他从未见过这幅场景,皇帝大人一副吃人的摸样,怎么这么激动呢。
皇上毕竟年幼,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这么下去,恐要出大事。
他开始紧张的思索,怎么才能说服皇上不要跟大臣们对着干。
琢磨片刻他才开口:“他们是否是出位沽名臣不知道,诸臣恐辽东有失亦为臣之本,辽地存亡国之根本,不可不察。臣恳请陛下三思。”
“三思?”朱由校冷笑:“朕看他们的奏本就是讹传,说什么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朕看他们才是欺君者吧,要不要派锦衣卫查查。”
听到此话,方从哲也着急了,赶忙规劝:“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若是如此处置此事,恐无人敢发声。”
朱由校晃动着手杯,看着茶水左右晃动,玩味的说道:“依先生所言,朕别无他法咯。”
“以臣遇见,陛下还是听九卿意见最为妥当。”
朱由校鼻孔微缩,声音又一次拔高:“朕看你也不是个忠臣!”
方从哲忙跪下磕头:“臣有罪,臣有负圣恩。”
朱由校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接着就听到他轻轻的叹气:“臣恳请陛下罢免微臣。”
听罢,朱由校猛的站起来,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方从哲:“你要辞职?”
一番话把朱由校气乐了。
这大明的官员还真是有意思,只要出点事情,动不动就玩辞职,以为辞职了就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最后所有的责任都是皇帝一人承担了所有。
方从哲似乎铁了心,继续恳请:“臣请辞,望陛下成全。”
望着俯首的方从哲,朱由校挥了挥衣袖厉声道:“朕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