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擒贼先擒王
听到朱棣发问,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徐良陡然精神一振,心中暗自欣慰。
总算把这家伙给掰正了!
徐良抬起左手,轻拍朱棣肩膀,微笑道:“若要投靠燕王,不妨去找北平都指挥佥事张信,他自有门路将你引荐给燕王。”
朱棣神情微顿,不明白徐良此刻提起张信是何用意。
在他的印象中,对张信并不熟悉。
朱棣只知道张信一直活跃在南方各地,先是征贵州之蛮有功,后移守普定、平越两地,最后于建文朝累升北平都指挥佥事。
至于其他信息,朱棣一概不知。
不过,朱棣还是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心想回头便让朱能等人去打探,为何值得徐良在自己生死存亡之际提起。
“好。”朱棣点点头,紧接着又问起先前的问题,“那燕王该如何才能破解建文所布下的天罗地网?”
徐良本想继续喝酒,却被朱棣强行拦下。
他挣了几下,终是没有抢过,只好罢了。
他双臂交叠在胸前,带着几分赌气说道:“还能怎么破?当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擒贼先擒王。”
朱棣追问:“擒谁?”
“北平左布政使张昺,北平都指挥使谢贵。”
朱棣闻言,不由得沉默下来。
如果真能将张昺、谢贵两人控制住,拿下北平自然不在话下。
可据朱棣所知,他们身边的守卫极其严密,想要轻取两人,并没有徐良说的那么轻松。
朱棣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沉声道:“建文在北平城内布置了七个卫,加上屯田军,谢贵等人手里少说也有四万人。”
“你也说了,如今燕王身边区区八百人,就算人人皆是以一挡百的猛将,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又如何能在万军丛中轻取敌将首级?”
他语声顿了片刻,显露出踌躇与思量,随后一字一顿地开口:“依我看,不如集中力量办大事——放弃北平,一路北上,与宁、辽二王合流,再回望中原!”
徐良听到这里,眼中神色变得锐利,仿佛要将朱棣心底看穿。
朱棣从未被人如此打量,心里微觉不自在,也不由自主挪了挪身子,与徐良对视。
对徐良而言,他对靖难之役的认知更多来自史书。
然而,数百年后的史官笔墨,或多或少都会因为无意识的倾向,对某些内容进行删减或美化。很多影响大局的关键信息,往往就这样在记录中被忽略,造成了后世对这场战事的诸多曲解。
如今突然听朱棣提出“放弃北平,一路向北”这种在史书中从未出现的策略,徐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书是书,人是人。
现实的选择与后世记载之间,并非完全一致。
沉吟良久,徐良才慢慢收回目光,语出惊人:“燕王若真放弃北平,改而联合宁、辽二王北上,那就等同于自杀!”
朱棣没由头的突然感觉心里一悸:“自杀?”
在他看来,北平城并非良好的战略发起点。
西有山西行省居高临下,随时能俯视北平府。
北方和东北若失居庸关与山海关,便难以抵御漠北和辽东的威胁。
南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可谓四面漏风。
要凭区区八百人夺下并守卫北平城,委实如痴人说梦。
朱棣与道衍仔细筹划过,认为唯有放弃北平,直接北上辽东,联合宁、辽二王进可攻退可守,才有一线生机。
可徐良竟说这条路是死路一条?
朱棣皱眉看向徐良,试图从他脸上读出更多信息:“这又是为何?”
“树无根则枯,水无源必竭。”
徐良望向洞开的大门,目光落在外面清透的蓝天上,幽幽开口:
“若燕王失了燕地,他还是燕王么?”
朱棣略微思量,似有所悟:“你是担心,宁王和辽王会趁机蚕食燕王?”
“没有北平这块根基,燕王既没兵权也无地盘,粮饷更无处筹措。”徐良丝毫不在意朱棣脸上已有些怒意的神色,接着说道,“到那时候,他拿什么资格去和宁王、辽王谈联合?”
朱棣听罢,怒火陡升,瞪着徐良:“他们同样是被建文盯着要削藩的对象,迟早会遭兔死狗烹,难道这样的局势还不足以让他们携手抗衡朝廷?”
“远远不够。”徐良轻轻摇头,“宁王、辽王完全可以绕过燕王,自行结盟。无论他们是想对抗朝廷,还是准备投效朝廷,都和一个早已丢了根基的‘燕王’无关吧。”
“本……”朱棣再也难以保持冷静。
他与道衍穷尽心力推算了无数种方案,却一直找不到绝佳出路。
除了北上联合宁、辽二王,只剩更荒诞的漠北——那是先帝朱元璋誓要踏平之地,他朱棣怎么能做出背叛?
如今眼看建文的杀招步步紧逼,放弃北平固可保命,但也会失去翻盘的可能。
若硬留城中,则可能全家尽灭。
朱棣心中焦躁万分,脑中一片混乱。
拍案一声巨响,他猛然站起,大声质问:“若不放弃北平,你倒说说还有什么法子?!”
这一喝,惊得徐良酒意顿消。
他抬头望着怒火中烧的朱棣,讷讷道:“方才我就说了,擒贼先擒王——”
“荒谬!”
朱棣猛地挥袖背对徐良,声音里满是焦灼:“以区区八百对四万兵马,你这是让人去送死!”
徐良微微撇嘴,重新拿起那壶酒,偷偷斟了杯。
他一边喝一边道:“你就别发愁啦,大胆投奔燕王就成。燕王可不似你所想,他们可能早已拟好了解决之策。”
朱棣霍地回身,见徐良又在“自斟自饮”,瞬间气得火冒三丈,心中大骂:“俺哪想出个屁办法!”
若不是知道他徐良不怕死,朱棣真恨不得提刀一劈了事。
他强忍怒气,咬牙挤出话来:“那你倒是说说——他们究竟有什么破局之策?”
徐良放下酒杯,懒洋洋地笑道:“燕王不是对外宣称染病在床吗?他大可以对外谎称已经痊愈,然后把张昺、谢贵这些人以‘庆贺’之名骗到王府里,趁其不备,瓮中捉鳖。”
他顿了顿,补充道:“到那时,只需拿到谢贵的帅印,再把那八百将士分散到七个卫所,就能顺利接管朝廷留驻北平的四万军马……北平也就到手了。”
朱棣听到这里,禁不住在心里飞快推演。
如果当真能借此顺势接管朝廷大军,北平自然守得住。
倘能掌握这股力量,更可趁势将宁王、辽王一并收拢,令其断了观望之心。
他想着想着,只觉脑中那把火越烧越旺,双眼都逐渐放出光芒。
然而,如何才能骗得张昺、谢贵自投罗网,这可并非易事。
他收敛神色,重新坐下,看向徐良:“张昺、谢贵岂能那么容易上当?”
“当然不易。”徐良似有几分倦意,微微眯眼,“不过我先前不是说过么,若你真想投奔燕王,不妨去找张信。此人自有法子让那二人落入燕王掌中。”
话毕,酒精的后劲让徐良头脑发晕,倚在椅上眼皮直打架,眼看他随时要睡死过去,好在最后一刻还是将话说明白。
“张信?”
这是朱棣第二回听到这个名字,心下已将此人列为重中之重,打算马上着手查探。
他暗想:“看来此人的动向,或许正是破解建文天罗地网的关键所在。”
见徐良已昏昏睡去,朱棣只好将他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