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请大唐赴死
义军阵列之中,忽有一人排众而出。
鹤氅纶巾,广袖长髯,衣袂当风,飘逸如神仙中人,不是草军总帅、振衣盟盟主,天下第一高手——“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又是谁?
他行步看起来极为悠闲迟缓,步履的每一分每一毫移动,都烙在所有人眼中,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但移动起来却似缩地成寸,不过几个刹那间,已然逼近五方阵前。
王仙芝的左掌之上,捧着一口不大不小的四方形瓦缶,四面有龙形耳饰。这瓦缶除了形制古拙,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但仔细观察,便觉着有种神秘的魅力,能将人心神都吸入其中。
这一刻,王仙芝已经远离自己的部队,周围一片空阔。
他就这样一人一缶,昂然而峙,面对着当面的千军万马。
然而千军万马,却仿佛成了他一人的陪衬。
甚至这漫天的云海,这广阔的天地,这大千的世界,也似只是他一人的陪衬!
王仙芝以右掌在瓦缶上一拍,发出清越的振响,应节而歌。
“天地将崩,烘炉劫火。”
“飞来峰顶,孰人长歌?”
“大野龙蛇,人间错落。”
“百年孤寂,争渡似我,似我!”
“我曾见万点繁华凋花落,酾酒难唤旧山河。”
“我曾见天兵杀人如剪草,谁怜生灵血泪多?”
“乱世兵荒,看阡陌渐成朔漠。”
“生涯寒苦,问天公谁挽星河。”
“覆舟水兮,苍生泪也。”
“横流时节,不过一场醉歌!”
唱声凄广激越,震荡十方,天地之间,一片幽怆之气,直冲三十三重天阙之上!
一阕唱罢,王仙芝掌上发力,落在瓦缶之上,似未发生任何冲撞,瓦缶却轰地一声应节而碎,碎片飞扬处,发出五色华光,显然绝非什么凡物。
击碎瓦缶,王仙芝毫无惋惜之意,而是拊掌大笑起来。
“王某人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今日之大唐,已沉疴难返,苟延残喘,仙芝虽为匹夫,亦有补天之志!”
“可笑!”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唐军阵中响起。
“无知草贼,哪来胆气评论天家功业?你等不忠不义的贱民,也敢说为苍生补天?”
说话之人是宋威的族侄,宋襄翎之弟宋襄羽,一样在平卢军中为将。他吐词清晰,言辞犀利,丝毫不为王仙芝的气势所慑,足见有些功力。
“咄!何方鼠辈,也敢在此狂吠!”
王仙芝转向此人,突地嗔目暴喝,犹如虎豹之吼,震得地面上草屑都纷飞而起。
宋襄羽身躯突地颤栗起来,摇摇晃晃,忽地口齿喷出血来,倒撞于马下,唇边竟逸出青绿色粘稠汁液,显然是肝胆已碎!
王仙芝一声吼死宋襄羽,惊得官军当中,全场噤若寒蝉。宋襄羽的亲兄宋襄翎纵见幼弟身亡,悲恸含泪,竟也被王仙芝气魄所骇,不敢言语。
王仙芝划然长啸,气冲霄汉,整理衣襟,转向西北方向。
那里,正是大唐帝京,天家之城——长安之所在!
西北望长安,王仙芝振衣肃容,遥遥而拜。
绝世高手的威压辐散而出,他伏身下拜时,天地仿佛都随之而颤抖。
“天道残缺,匹夫补之。”
王仙芝顿了顿,眸光如电,高声道——
“草民王仙芝,请大唐赴死!”
话音未毕,他的身形已经化作一道闪电,杀入五方阵之中。
只有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还在双方所有人的脑海中萦绕震荡,似空谷余音,回响不绝——
“草民王仙芝,请大唐赴死!”
言语之间,铁叶纷飞,却似随狂风乱舞的墨竹竹叶。
那是一群秦锐士身上的铠甲。
随着一片片长枪大戟折断的音响,王仙芝的双袖飞舞,如同天花乱坠,击打在官军锐士身上,沉重的铁甲,却抵挡不住布袖的一击!
秦锐士们被大袖击打,有人甚至整个身躯弹起,在空中飞舞起来,当轰然坠落于地时,登时变成一团模糊血肉。
然而实际上,被打得飞起的锐士,在落地之前,就已经被大力冲击得筋断骨折!
方才柴纳钧勇踹五方阵,不过一两个回合,就被击杀于马下。
而此刻天下第一高手王仙芝身化惊风,摧锋直进,同样没有一合之敌。
“袖里乾坤大,掌中日月长。”
王仙芝左摧右荡,所向无前,攻杀之际,仍在悠然长吟,衣不染血,大有世外高人的气度。
但在官军看来,这飘然而来的老者,就是来自阿修罗界的世外凶神。
若非凶神降世,又岂敢口出狂言,要请绵延二百多年的大唐赴死?
大唐是否会灭亡,这些官军战士并不知道。
然而王仙芝杀至,他们的死期便就在目前!
尽管宋威五方阵阵法严整,固若金汤,赴蹈驰突,难以匹敌。
但这世间总存在着血肉之躯无法对抗的力量。
天下第一、武林盟主、正道魁首、陆地神仙、四十年来无败……无数煊赫头衔,昭示了王仙芝震古烁今的威能。
而王仙芝今日大杀五方阵,则显示出这一切光环,如同浑金足赤,没有分毫虚假!
“袖里乾坤!今日竟能见到振衣盟主技惊天下的袖里乾坤,死又有何惧?”
五方阵中,也有极其勇悍,视死如归者。
阵势如同波分浪裂,这名“魏武卒”面对奋锐而至,所向披靡的王仙芝,却横戈而立,长戈直刺王仙芝胸膛。
此人显然也是王仙芝这位武林头号名宿的狂热崇拜者。
然而面对横荡而来的大袖,他的下场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长戈被击弯折断之后,直接锤在胸口,盔甲连着肋骨塌陷进去,颤巍巍向后退出数步,吐血倒地。
“这……才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极限啊……”
这人临死之际,仍然擦拭着唇边的鲜血,低声喘息着,说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言语。
而王仙芝只是微微驻目在他身上,便又飞身长掠,如同健鹘骋空,衣袖翾飞,落入一片魏武卒阵中。
这群战士待要挂弩放箭,对王仙芝发动势若千钧的齐射,却被王仙芝感应到杀机,先投入其人丛当中,杀了个人仰马翻。
“人仰马翻”并非夸张之语,因为疾驰而来的一名“赵边骑”,同时也被王仙芝手掌自袖中拍出,浑厚磅礴的掌力横拍在马首,顷刻战马痛嘶喷血,仰面翻蹄倒毙,颠得上头的骑士也连人带鞍,倒撞于地!
掌力迸发之时,阴阳两气流转,有光华忽明忽暗,似日月周流交替一般。
“掌中日月。”伏牛派掌门郑汉章喃喃道:“是王盟主的掌中日月。”
尚君长接过话头:“袖里乾坤大,掌中日月长。师尊已经有十年未曾使用肉掌,只以一对大袖克敌。但今日如此恶战,终究是让他使出了‘掌中日月’。”
尚君长之弟尚让道:如今我军士气盛而敌衰,正是‘道长魔消’,此消彼长之下,师傅趁此锐气,长驱敌阵,又有何人可挡?”
被王仙芝的大言所激励,尚让竟也敢于指斥大唐朝廷为“魔”。
但群豪关注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纷纷好奇询问王仙芝的儒门秘技是什么压箱底的招数。
此技似威能还在袖里乾坤和掌中日月之上,一旦使出,定会石破天惊。
然而尚让只是卖了个关子,笑而不答。
而五方阵已经被王仙芝来回驰突,杀出数道血胡同,原来威仪动世的阵势,日不移影之间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不成片段。
阵中几个成名好手脊背相对,勉强结阵抵挡王仙芝,枪戟戈矛纷举,配合应敌,终于抵挡住了王仙芝四五招,但随着王仙芝一声断喝,这几人也顷刻被横扫上天,如同飘零的秋叶。
“技止于此!”
王仙芝再次吐出了这四个字。
但这一次,带着无比的确定,言词之间,沉若千钧——
五方阵,不过如此!
他又怎能不确定?
五方阵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仓皇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平卢军精兵”,以及满地堆积的,人和战马的尸体,如同一座座小小的山丘。
鲜血化作小溪,在地面上潺湲流泻,与之相对应的,是王仙芝面不改色气不喘,脸上看不见一点汗滴,依然是一派仙风道骨的仪态气度。
一己之力,杀穿五方阵,只不过如同探囊取物。
“请大唐赴死!”
王仙芝漠然凝视着官军阵列,看着颤栗如秋蝉的大唐战士们,再次说出这句惊世骇俗的话。
五个字,每个字都如同一座泰山。
“请大唐赴死!”
身后的草军军阵当中,不知是谁当先复述了这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豪言,但追随者此起彼伏,顷刻化成了海潮般的声浪,声浪中是万民与天相抗的傲然意志。
“请大唐赴死!”
每个人都眼含无畏,他们千营一呼的咆哮,令大地也为之隆隆颤抖。
每个人都想到了这号称生养他们的大唐朝廷,给予他们的苦痛和屈辱。
若是还有一条生路,谁愿意上战场与如狼似虎的官军搏命,任敌人斩杀他们这些毫无军事经验的田夫,犹如刈草?
若是还有一条生路,这些原来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又怎敢指斥天道不公、苍天不仁,更是敢于齐声高喝“请大唐赴死”?
民之怒,已如星星之火,燎原而起,直冲天际。
在万民的愤怒面前,许多宋威军将士变得面色如土。
他们相信,他们被天子所统辖,是代表苍天去镇压这群暴民。
然而如果民众拥有了逆天而行,冲破苍天的气概与决心,又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盟主所向无敌,这帮朝廷鹰犬,在盟主面前,不过是一班土鸡瓦犬!”
王仙芝爱将,泰山派第一高手曹师雄扬声大喝:“我等一齐上,随盟主将这群残兵败将,杀得鸡犬不留,为这些年死于朝廷狗腿子手爪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曹师雄发起号召,群雄均是摩拳擦掌,热血沸腾,一个个点校部下士兵,传令击鼓,整齐阵列,便要带队纷纷往垓心冲杀而去。
毕竟,横在正前方的五方阵,已土崩瓦解,死伤近半。对面的官军,已经肝胆俱寒,不堪一击。
这时还不出击,还要等到何时?
但就在此时,官军密密匝匝的营房工事当中,突然缓辔驰出一人。只见他身躯高大,座下骏马也是壮硕非凡。但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被蒙在一重银光湛湛的铁幕之中。
唯有来人掌中那一把寒光烁烁的天刀,能显示出他的身份。
宋威之弟,一代绝世高手,号称“天刀奋锐,四海扬锋”的天刀宋玦!
因为宋玦此前马不披铠,被朱温斩了战马,所以他此次出阵,便是人马具装,周身覆铠的高头健马,气势威猛,如山海经中步出的洪荒巨兽一般。
而宋玦本人也是被锐甲覆盖全身,只露出鼻窍和一对眼孔。
“这贼子恃勇破了五方阵,不过趁一时之勇,此獠已是强弩之末。而我军损失,不过五方阵中百余人而已!三军将士,你们有何惧?”
宋玦的出现,顷刻令官军许多人的眼中亮起了光芒。
王仙芝固然是天下第一,但己方这边,同样也有绝世高手!
而此前,王仙芝从未和宋玦交手过,究竟能比宋玦强上多少,无人得知。而此时此刻的朝廷军当中,更是有不少人相信宋玦的一身功夫,不在王仙芝之下,乃至更有过之。
在这一刻,他们实在太需要这样的念头为自己打气。
宋玦怒斥道:“此獠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有何可惧?”
“强弩之末,何为末?老夫之弩,弩箭迸出,如仙人剑气,足可纵横十万里!”
王仙芝瞥见驻马而立的宋玦,一挥手阻止曹师雄等人冲杀前来,傲然说道。
宋玦顿时神色骤变,铠甲覆脸,虽看不清晰,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王仙芝!你还是那样大言不惭。昔日兄长将你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可看不见你如此张狂!”
“民间无寸铁,义师无训练,老夫不过拿你们当做磨刀石而已。且你等有小将王建之良策而不能用,近小人,远贤能,正是败亡之局!可笑你宋家兄弟二人,还是这般厚颜无耻,竟将前一番的裂碑谷伏击,功劳尽揽在自己身上!”
宋玦登时忿怒语塞,少顷才切齿道:“王仙芝,你要战,那便战!”
说罢,宋玦也不再言语,策马扬刀,向王仙芝猛扑而来,马啸如雷,刀卷流风,如同一座钢铁巨山,向着王仙芝碾压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宋玦不仅是马战,更是人马皆着铁甲,对于步战的王仙芝相当不利,绝不是什么公平的决斗。
更何况,宋玦的血战八法是在多年沙场征战中打磨而出,利于骑战,如今宋玦挑选了最雄壮的骏马,最坚固的具装,再运用这套刀法,无疑是如虎添翼!
然而以王仙芝身为天下第一高手,成名四十年无人可撼动的江湖地位,自有着不可亵渎的孤傲。哪怕是如此不公平的挑战,他也不可能拒绝!
但王仙芝没有丝毫凭借轻身功夫,飞速闪躲的意思,而是欺身直进,大袖席卷,被内劲鼓荡,顷刻变得硬逾精钢,横扫向宋玦掌中光华大作,神兵长鸣的天刀!
惊风呼啸,与烈阳般的刀光席卷在一处,顷刻化作流光飞溅,而双方观战之人,却只觉一片眇眇忽忽,无法捕捉到其要领。两人交锋速度之快,使得几乎无人能够看清他们的动作细节。
一代武林盟主王仙芝,袖卷长风,幻化出残影如飞花漫舞,遮蔽着观战所有人的视线。
但宋玦掌中的天刀也不遑多让,在内劲激发下发出杲日一般的光芒,清振长鸣,仿佛鹤鸣九皋,其刀意足以声闻于天,与昊天的意志相勾连。
宋玦身为成名已久的绝世高手,大唐军中的有数猛将,又怎可能只会口吐狂言?
天刀与王仙芝的一双大袖纠缠在一起,相互攻杀,有来有往,日不移影之间,竟已鏖战了数十个回合。
宋玦刀强马快,面对步战的王仙芝,以一己之力便抵御住了王仙芝此前血洗五方阵所向披靡的绝世神威。
但眼尖的也早就发现,王仙芝并非一味站在地上缠斗,而是不时腾身而起,足不沾地,悬在半空中和宋玦过招,亦即宋玦连人带马冲击而来的刀力,王仙芝也常常无从卸力于地,只能凭借精深内劲,自行消化。
且,大多数时间,王仙芝竟都是腾在半空中,不肯让马上的宋玦高了一头。其轻身功夫,竟已几乎修炼到了传说中的“御风而翔”的地步。
然而王仙芝竟能常常浮掠而起,凌空与宋玦过招,这样的艺业,当真是天下第一的绝代豪杰,分毫不愧于“陆地神仙”的江湖称号。
随着王仙芝被宋玦所抵挡,官军一方,又渐渐回复了士气。
毕竟,他们此前只看见王仙芝所当无前,一对乾坤大袖,就杀出一片尸山血海,仿佛这天地间真的没有他一合之敌。
如今宋玦竟能与王仙芝鏖战数十个回合,如何不令他们已经跌落到极致的士气得以恢复?
“哈哈,这王仙芝也不过如此,况且人力岂能与具装铁骑争锋?今日我军不但要反败为胜,更要令王、黄二贼授首当场,头悬北阙!”
开口的是大唐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出身霹雳堂雷家,是少见的江湖出身却在朝堂上享受高官厚爵的人物。
此前王仙芝试图攻打郑州,雷殷符率军驻扎于中牟,便投入了率大军追击王仙芝的宋威军中,在王建的献策下,与宋威一同大破草军,杀伤无数。
雷殷符这黑面汉子在排兵布阵、行军结寨、把握战机方面,都有相当的心得,过往攻战多有胜绩,算得上当今大唐的一员良将。
早已军心动摇,信心不再的三节度联军将士,听得雷殷符这一番话,许多人的信心又被提振起来,越发目不转睛地关注起王仙芝与宋玦的这一番生死大战。
“当!”
一道振聋发聩的交击轰鸣,在场中蔓延开来,宋玦连人带马,竟被拍退数步。
草军群雄待要欢呼之时,却见王仙芝身躯缓缓飘落于地,细细的血点,竟自掌上滴落下来。
由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仙芝和宋玦的身上,这样的细节,自然是也被观察得清清楚楚。
王仙芝受伤了!那从来衣不染血,飘然若仙的王仙芝,以一双肉掌硬接宋玦的天刀,竟然手掌受伤流血!
十八岁时,王仙芝就已视神兵利器为外物,弃剑不用,只靠一对大袖,两只肉掌接敌,却不妨碍他于玉皇顶击斩旷世魔君乔北溟,更是在随后四十年将整个天下武林,置于他的威压之下。
这样强大得超出许多人想象极限的王仙芝,竟也有受伤流血的一日!
“二叔,努力!快快扬刀斩了那姓王的老头儿,为弟弟报仇呵!”
宋威的族侄宋襄翎大声喊道。此前王仙芝一声吼死了他的弟弟宋襄羽,令他心痛如绞。
“大唐二百年江山,岂是一群蚍蜉所能撼动!”雷殷符长声道:“宋次帅黾勉!奏凯报捷,就在这一招之中决定!”
宋玦眼孔中也射出自得的神色。
他凭借“血战八法”,竟与这占据天下武功第一之位四十年雷打不动的振衣盟主鏖战数十合,打得平分秋色,更是凭借宝刀锋芒伤到了王仙芝。
嘴上,宋玦自然更不能落下风:“哈哈哈哈哈!陆地神仙,也不过如此?我这天刀兀自呼啸不已,看来它是想要喝你的心头热血,聊充饥肠!”
而王仙芝却是面色少有地凝重起来。
“老夫倒是让你这竖子轻视了。”话是这样说,王仙芝的语气仍然显得颇为恬淡,只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生气了?呵呵呵……”
宋玦这样说着,却发现王仙芝压根没有看着他,而是看向后方军阵当中的雷殷符。
“竖子,你说一招是吗?”
在其他人耳中,这话云淡风轻,听在雷殷符耳里,却如同雷霆炸响,让他眼前一黑,感觉耳膜几乎都要顷刻破裂。
“那便一招好了。”
王仙芝突然消失在原地,如同用了隐身术一般,没人能看清他是怎样消失的。
只是当他的身形再次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看见,他轻舒猿臂,五指箕张,手掌舒展间骨骼关节发出炒豆般的爆响,竟是须臾间肉眼可见地涨大;同样放大的虎口如同鳄鱼的大嘴,直接夹住了宋玦座下那匹巨马的马嘴,而后单手一举,便如同霸王扛鼎一般,将连人带马被精铁包裹,重逾千斤的宋玦,举上了高天!
那马被举得垂直倒立而起,马上的宋玦却并未坠下,而是被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吸附在了马上。此时此刻,即使自那两个黑黑的面甲眼孔,也能看到他不可抑止的恐惧之色。
这世上有人能掌控时间吗?
那当然是没有。
但这一刻,所有人眼中的时间,仿佛停滞了。
如有一种魔力,将本来如兔起鹘落般迅疾的动作,放慢,拆解,深深烙印在众人的眼中,脑海中,铭心刻骨。
介胄全装,重逾千斤的乘马宋玦,被王仙芝擎住马口,向天托举而起。
而后,被托举到最高点的宋玦和具装战马,被王仙芝如手挥五弦,向下发力一掷!
明明有挟泰山、超北海之威,出手时却仍是那般地轻描淡写。
只是如同巨大铁盒的具装,冲撞着凝固似的空气,在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肉眼可见地像被压扁的豆腐一样变形——战马的马铠,骑者的甲胄,像被回炉锻造了一般缓缓融合到一起,成为一团形状诡异的铁疙瘩。
而后,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自那巨大铁疙瘩的孔眼缝隙之中,一团团黏糊糊的殷红血肉,伴着如虫豸般蜿蜒流淌的脏腑,如山泉沸腾了一般,纷然喷溅而出!
这团诡异的事物旁侧,唯有那把以镔铁千锤百炼而成的天刀,虽然弯折,仍然保持着一把刀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