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精神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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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盏三百年不灭的古灯(6)

于新南最终以七百块钱,拿下了那三只大盘。这回赚大了,于新南知道,只说那只哥窑大盘,也不止买三个七百了,尽管他也卖不上更高的价钱,还是可以藏一藏等等看的。于新南不是想改变吃过水面的干法,更不是想做一个藏家。而是明白了有些好东西不藏一藏也不行,好东西不怕藏,只要有本钱,收得起,藏得起,等得起,就有可能卖到更满意的价钱。这年头,古董行情最是奇幻诡谲,风起云涌,而百姓却还未嗅到古玩市场的特别气息。

于新南心满意足,准备打包回家,在老婆子眼前,却还要表现得吃大亏了的样子,抱贬不断,就是要老婆子以为沾了多大便宜似的,在那屁颠屁颠的欢天喜地。于新南沒有想到今天“取信于人”的效果还能再有更好的收获,老婆子居然还有更大的惊喜大礼包准备送给他。

老婆子笑说,年轻人,是个爽快人,大妈真心喜欢上你了。还有一件大家俱,你想不想要?保管你一看就喜欢上。那可不是寻常你能见到的东西,有可能你这辈子也只能看到这一回,再想找一件一样的,都不可能了。

家俱?大家俱?什么大家俱?能有多大的家俱?老婆子敢说得这么神奇?于新南想。于新南不怀疑老婆子家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但把话说到这种份上,恐怕只是想吊他的胃口吧,就随口问了一句,是个什么家俱?老婆子说,你看了就知到了。

于新南还没有想过收个家俱玩玩,也没有那个收古董的和他说过,想要老家俱的话。于新南本想着快点回家的,可转念又一想,什么东西不能看看。不懂的知识,回家找资料,今天没有的信息,不等于明天也没有。老王老郭他们没有说过要家俱,别的同行也没说过收家俱,他为什么不能反过来问问他们。于是,于新南就改变了主意,充当起大买家来,说可以瞧瞧。

老婆子说,不在这个屋子里,你跟我走吧。于新南说,那个屋孑里也行,走几步路不算什么。

其实能走几步路,实在走不了几步,只不过从现在的屋子里走出来,再进到另一个屋子里,就这么简单。另一个小屋子也在这个院子里,算是一间小杂屋吧,过去肯定也是住过人的,只是现在住不着了,便成了储放杂物的小仓库,如此而己。

老婆子手拿钥匙开了门,二人走进去,在东面的墙壁前,置放的就是那张六柱架子床了。这老东西果然很精彩,果然是说不出的那个好来,莫怪于新南第一眼,眼珠子里就惊讶地爆出花来了。然而事实却是,于新南并没有认出来,那就是一张床,而且正是老婆子想叫他看看的古代六柱架子床。于新南幸亏没有先开口说话,否则可就弄出大笑话来了,装大行家可就露陷了,打脸了。

为什么于新南的第一眼就亮瞎了,当然是因为那张六柱架子床雕龙画凤的精彩工艺。为什么就没有一眼认出来那是一支床?因为这老物件伫立在屋子里,居然就像一座富丽堂皇的缩小版古代房屋,又像一座造形漂亮的亭台楼阁。

于新南惊奇世上的能工巧匠,是造出一架建筑物的模型,那里想到那东西就叫六柱架子床!在他的印象中,床就是咱们平常睡觉的大木床,古人不过可能雕刻一些好看的图案,做工更精细一点罢了,并不会想到古代匠人的匠心,还能够把人睡觉的床,设计到如此这般的高大上,如些这般的别出心裁巧夺天工,如此这般的华丽富贵奇妙无比。

架子床可是有着悠久历史的,是可以追溯到汉王朝时代的,唐代的架子床工艺上更精美起来。不过真正盛行起来,是明清两代的事情了,那是古代贵族使用的家俱,是彰显社会身份和地位的。

眼前这张马东家家的架子床,当然也是发挥这种功能的,是彰显马家的富有的。六柱设计,框架结构,还有个精致的屋顶,当然就像一间屋子中的屋子了。主体四柱三面间,镶嵌一扇扇的围子,不是短小的围子,而是屏风一样精美的围子,一采镂空透雕到底,雕刻着于新南叫不上名的精美图案。前面中间多二柱,与前面二角上的柱子之间,也镶嵌了屏风一样的围子,若不是中间二柱之间,还开了一道门,可真叫完全封闭了。

于新南当然还是能够一眼看出来,那支六柱架子床是个好玩的老物件的,古色古香,古韵悠长,当然就被这个老物件深深地吸引住了。一时竟忘记了,老婆子是领他来看家俱的。于新南心里说,这老大妈也是的,家里还有这么好玩的房屋模型,却不肯说说了。

于新南正想张嘴问一问,这个应该叫做什么的老物件,怎么这么抢眼球!古人是不是太会玩了,也玩得太有意思了吧?老婆子说话了,年轻人,好东西吧,这就是我要你看的家俱。你要好好看看这支床,然后再说说你买起买不起。

原来老婆子叫他看的家俱正是这个老物件,原来这是一支睡床。于新南现在认识到了自己有多么的无知和缺乏见识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真应了那句老话,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到的。于新南得谦恭起来了,还得把话说得得体,以隐饰自己的心虚。

于新南说,大妈,我算想到你家祖上的马大东家有多富贵了,居然睡觉都要睡这样豪华的大床铺,那个平民百姓家里,能有这样一张精致的大床呵。东家就是东家,怪不得能买走我们村赵东家二百亩好土地。就从这个家俱上想了去,也肯定是比我们村赵东家厉害多了。

老婆子说,年轻人,别装了,你没有认出这张床来,你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床。我告诉你,这叫六柱架子床,你没有听说过这种叫法吧?我活一把年纪了,这东西要不是我家祖上有,我都不敢说这东西叫什么。

老婆子说,我现在就是叫你开开眼,见识见识的。我知道你是买不起的,这可不是笑话你的。尽管你能买了我家几个瓷盘。不要以为我真看不出来,你不是个真正的买古董的。你是买了古董,可你只是个倒手赚钱的。真正要买古董的人,是不会轻易转卖给他人的,那才是真正喜欢古董的人。

老婆子居然能把古玩行的意义,用三言两语就阐释得这么精妙,这得有多少的见识啊!他于新南收古董五年了,从来都没有这么想古董行存在的意义和境界。于新南这才意识到,今天他并没有征服了这个老婆子,而是这个老婆子真心想叫他沾了便宜。

老婆子说,就像我家老头说的一样,他们祖上家里弄来那么多好东西,从来就是叫做摆设的,叫人看的。只是我们后代人摆不起了,看不起了,不知从那代人开始就卖开了先人的东西,到我们这一辈,才不留多少好东西了。

原来马家的先人们,还不仅仅是晋商,是地主,还是雅致之人。于新南顿时就觉得自已矮下去多少,不是他真的矮了身体,而是精神上侏儒了。于新南忽然就想到什么,我这么喜欢上了中国古代的瓷器,每看见一件高端大气的瓷品,总是想从人家手里弄到自己手里。想着就是应该卖上钱过日子的,可怎么在家里看来看去,就看上了一种瘾,就看得爱不惜手,怎么都不想再卖出去了。是的,我藏一藏的意思,本意也是想弄个大价钱的,可到出手的时候,总是很有些恋恋不舍了。我这种状况算不算冒出雅致之气来了?古代的大东家大商人,按理说他们眼中是只认得钱的,可马家的一些先人们,又为什么会雅致起来?他们到底是雅致起来了,还是摆出阔气亮起富贵来了?

于新南不再觉得这个老婆子仅仅是自我感觉良好的精明了,不再觉得她一心都钻到钱眼里去了,不再觉得她的话说得确实有些刺耳了,而是认识到老婆子还有某种情怀了。是缅怀祖上的荣光么?是炫耀祖上的富贵么?是否还批判了子孙辈的不肖?似乎都有一点那个意思,又似乎都不是,要不然她怎么也在想着卖出去他家里最后的那点好东西?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

于新南开始拍马屁了,这回是心甘情愿地拍,心诚口服地拍,到还真不是想谋算人家的六柱架子床了。

于新南说,是是是,大妈,我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的老物件,大概也真值老鼻子钱了吧。我说句实话,我就是个小打小闹的,连个玩家都算不上,更算不上藏家了。我们就是吃过水面的。

老婆子说,年轻人,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认为我是炫耀我家的老物件吧?不是。我也是看中了你这个年轻人的可靠,想叫你找一个真正能买得起这件东西的人,给我弄个可靠的买主来。

于新南这就不能不和老婆子说道说道了,既然想到自家的老物件应该很值钱,又是这么喜欢自家的这件老物件,干么要想着卖给别人呢?

于新南说,大妈,我还真看不明白了你。你也说了,你家并不缺钱,老伯还是退休的老工人,退休工资也花不完,你家的儿女也都很有出息,你为什么就想着要卖完家里的老物件了?

老婆子说,你今天要好好看,看好了给我找个买家,这就是我的用心。我们家是不缺钱,可是你看到了没有,这么好的老物件,却没地方摆放了,儿女们现在的大楼房里要的都是现代化的家俱,谁还想睡这样的床,就算想要,搬进去也是显天豁地的太抢眼,还不协调,这就是孩孑们不想再要的原因。

老婆子说,你当我真想卖掉呀,老实说我是很舍不得这个老物件的,若不是城市建设,拆毁了我家的四合大院,这件老物件摆在那里可相衬了,可舒服了,可养眼了。又大气,又漂亮,又有我形容不出来的美呐。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老婆子说,我家人都知道这个东西应该能值个大钱,都也是舍不得的,可是跟不上现代人的风情了。再没个地方收拾,就这么搬来搬去,总不知道那一天就散球了,一分钱都卖不上了。

老婆子说,说到底我们是过日子的,不是叫看着养眼养心的,不如狠狠心,换成凢个钱实在。

于新南听到这里,心里可就舒服极了,这可是一桩大生意呀,送上门来了。于新南不再想着一个人雅不雅的事了,说到底都还是过日子的,没有富贵的命,雅什么去,雅给谁看,再雅就雅成孔乙己了,穷的雅人就是社会人眼中的笑话,心里还是想想雅的味道就好了,千万身上别再冒出什么雅气来,咱是小老百姓。于新南恢复了他的小商贩面貌,还是说生意吧。

于新南说,大妈,你给我铺个底,我看能不能给你帮了这个忙。老婆子说,这就对了,咱们一直说废话没有意思。这件东西也是有人看过的,我看他们都不靠谱,后来就不叫人看了。

于新南说,是是是。老婆子说,我也跟你说实话,这件东西,我们家人也都是商量过的,我家老头也是说了话的。这可不是卖给你几个盘子的事情。这件老东西,我们家统一的意见是想卖五万块钱。

于新南心下着实沉了一沉,就想骂人了。不怪于新南想骂老婆子,那时候五万块钱是个什么概念?于新南若是搬砖打工,得实打实干上三年。就说这老物件好得不得了了,怎么能值到五万?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这又得说说于新南的无知了,家俱古玩要的不仅是古色古香的大精大美,还要的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于新南到底是手头没这资料,那本古玩指南上居然没有介绍古代家俱这种古玩。于新南到底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家俱,第一次认识这个物件,那里知道这里头还要讲究是红木,乌木,黄花梨,还是什么别的木头。于新南压根就没有想着看看这支六柱架子床是什么木头做的。事实上就算他仔细看了,也认不出来这是红木做的家俱,在他们小城看来,都是一件罕见的家俱。老婆子要价五万恐怕并不过分,这还没考虑做这样一张床,需要耗费多少的工时。

于新南说,大妈,这个要价恐怕很过分吧。老婆子笑了,说,年轻人,你知道做这样一张床要费多少工夫?知道这是什么木头么?原来老婆子非常了解她家这件老物件的特殊性。老婆子说,这都是我家老头说过的话,要是我一个女人,还真能叫你们蒙去了。

于新南不敢再在这里讨价还价了,他的心中实在是太没底了,最后只好说个大话,收场了。于新南说,大妈,这样吧,要的老板是有的,我拍个照,给他们看看,然后咱们再说价吧。

于新南其实只是留心了这件事情,只是盘算过怎么能搞掉这一笔大生意。他也知道老王老郭是说大话的,很可能做不了这笔生意。不是说他们拿不出这么多的钱,而是他们都是吃过水面的,如果没有买家,他们绝对不会买到家里藏这样的大物件。

之后这几个月,于新南就再没去看过这支六柱架子床,只来来去去做些他能当下吃掉的生意,同时忙忙农业上的事情。于新南那想到陈狗儿老人会死在红土涯下,也没想到老王老郭这就会上门来给他分享一个急需要的信息。因此于新南的心里又活跃起来了,酝酿怎么才能做了这笔大生意的如意算盘了。

陈八斤走进于新南家里,他父亲出殡的日子定下来了,他是找于新南帮忙的。婚丧大事用人都不发愁,再忙的人,只要不是出门打工去了,都会停下手里的活来答应你。

陈八斤说,新南,十六日要出丧,我过来就是安吱你一声,可不敢忙别的事去,抬抬棺。于新南说,什么话。你只说话就好了,没问题。陈八斤说,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那天你也在红土涯下锄地,还真没有人知道,我父亲就这么走了。

陈八斤不管对待他父亲心里有愧没有愧,话说到这儿,还是眼红了,心里是悲伤的。于新南说,也不是我想说你不好,八斤,你的确对你爸爸关照不够,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该再让他去劳动。陈八斤说,你说得是,我爸爸看着一向很好的,也没有过什么毛病,谁会想到他说不中用就不中用了。

陈八斤是和于新南站在院子里说话的,他现在还没有太多的时间,麻烦事还多着。陈八斤说,等我不忙了,等出过了丧,咱们好坐下来聊聊,我想知道,我爸爸最后还和你说过些什么话没有?

于新南就明白了,陈八斤这是想听听老人家是不是还有遗言。于新南想想,老人竟是没交待过什么重要的话,也没评价过这个儿子好不好,说,你父亲最后是说了一些话,在你看来,可能也不重要。好吧,你不忙了,咱们坐坐,我正有些话也想问问你,也是关于你父亲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