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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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国人遮留

眼看着那群衣衫大多尚白的百姓就要挤到他这位太子殿下面前,李亨在某一瞬间还是感到了些许慌张。毕竟他虽然两世为人,可到底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原身这个太子当得根本就是名不副实,在加上从小就和其他兄弟一起被“囚禁”在十王宅,这样的环境下,还指望能培养出唐宗宋祖一般英武的帝国之皇吗?

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在前方为李亨手执着马匹左边缰绳的坚毅紫衣青年男子陡然开始行动起来。只见他轻柔地松开原本用右手紧紧抓住的缰绳,然后步伐坚定地往前大跨了几步,痛声呵斥道:“太子车驾在前,有群众聚敛而来。尔等身为殿前禁军,大唐臣民,理应有护卫之举动,安能无动于衷,放纵怠慢至此!”

唐朝禁军有南北衙之分,两者之间的权力划分大致是北衙禁军如左右龙武护卫宫禁,南衙禁军如左右千牛、左右金吾管理治安。自开元年间以来,南衙禁军的权力和重要性逐渐衰弱,北衙禁军的地位不断抬升,以至于到了天宝十五载的现在,充斥的大多都是显贵人家来镀金的公子哥们,多数不堪大用。

基哥对于这一点显然也是无比清楚的,再加上当时是嘴上喊着“亲征”,实则偷偷要跑,所以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召集六军,只悄悄让深受信任的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召集了有大概三千余军士。大抵是因为来自各部,以至于权责不明,管理不当,所以基哥特意给李亨的两个儿子李俶和李倓都安了个“典亲兵”的职责,负责管理被专门派来护卫太子的这一队军士。

说是“一队”军士,实际上也不过就百余人而已。

再者,虽然身为长子,但李俶为人懦弱,遇事扭扭捏捏,犹豫不决,是故这一路上实际统领指挥着这百余军士的,是李亨的三子李倓,也就是现在站出来的大呵的坚毅紫衣青年男子。

看得出李倓在这百余人当中还是颇有些威望的,那些原本一动不动的将士们听到呵斥,即使动作缓慢,可到底还是拿起了武器,动弹了起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没等那些将士集结完毕,从百姓群中就挤出来一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大声喊道:“我等乃是生活在这马嵬驿的百姓,是大唐臣民,又怎么可能对会对太子殿下有歹心?”

“这位……”郑继祥上下打量了李倓一番,瞧见他身上的紫衣,犹豫着说道:“君侯可不要误会!”

李倓脸色不见变化,沉默着直到那一百余穿着甲胄的兵士们稀稀拉拉地在他和郑继祥统领的百姓形成一道多少有点威慑力的防线,这才开口回道:“即是如此,尔等为何聚众浩荡而来,岂不是徒增误会?”

“君侯见谅!”没想到听了李倓这一番话之后,郑继祥竟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坚硬的黄土地猛磕了三个头,这才带着哭腔开口:“若不是这样,我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庶民黔首,又如何有机会来到太子面前?”

汉以冠带代表官员等级、地位高低,而社会发展到了唐朝,就逐渐演变成了服饰的颜色。比如说赭黄色,也就是赤黄色变成了皇帝的专属颜色,紫色则是三品以上大员的代表,四、五品以上服绯,六、七品以上服绿,八、九品以上服青。

面前这名为郑继祥的分明衣着青袍,却敢称自己是平民百姓的代表?李倓心里闪过诸多想法,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人员过多,恐怕会惊扰太子銮驾。既然有要事要禀,不如说与我听,若是确如其份,自会帮诸位转呈。”

“我等原本在前,拦得是天子圣驾,苦苦哀求圣人不要抛弃关中百姓,大唐宫室。”郑继祥自知今日到不了太子面前亲自痛陈利弊,遂是将一切都娓娓道来,“圣人事后虽然下旨抚慰,奈何一点留下来的意思也无,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往蜀中一行。见我等实在厌烦,就先行一步,反令我等来寻太子。”

这话要是放在安史之乱前,单凭其中对皇帝的怨气,就可以治郑继祥一个“大不敬”的砍头大罪。可现在天子出逃,前些天在咸阳的时候,前来送食的乡绅郭从谨当着基哥面怒喷了他一顿,也不见基哥还有什么皇帝的架子,不也只能惭愧地沉默不语吗?所以李倓再听到这番“大逆不道”之言的时候,也权当没有听见。

“国之二君,不惟圣人与太子,眼下圣人既走,太子又岂能同行?否则,中原百姓该如何?这大唐天下又该如何?”郑继祥说到这里,音量明显提高,语气也变得慷慨激昂起来,“我等虽然出身卑微,但也愿意率领子弟,追随殿下,向东讨伐叛贼,收复长安!”

“收复长安!”

“收复长安!”

“收复……”

不知是人群中谁接上了这么一句,以至于“收复长安”的叫喊声愈来愈大,竟然形成了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朝着李亨这位太子袭来,就像是翻涌着高高扬起的海浪张牙舞爪地朝着陆地拍打而去一样。

李倓见后方的百姓越聚越多,从一开始只有数百人的规模,到现在怕是数千人都不止,也不敢有所犹疑,径直往后来到李亨的身旁,将郑继祥说的话完完整整地报告了一遍。

事实上,就算李倓不说,李亨对这场在史书上被称为“国人遮留”的事件的发生、经过、结果也是知之甚详的。更别说接收完原身的记忆之后发现,原来这所谓的“中原百姓自愿请命”的活动竟然是靠着李静忠一手策划出来的。

抬眼望向不远处那些身形瘦弱,但依旧卖力呐喊着、祈求着的百姓,李亨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民的力量是多么伟大,也第一次在心中泛起一种苦涩的感觉。明明是同胞,明明应该过上幸福生活的老百姓们,何至于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原因其实已经很明显,如若不是他那位好父皇利欲熏心,耽于享受,在发现问题后不思悔改,始终让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护他那该死的自尊心,这才让安禄山光明正大地发育至此。这是李隆基的错吗?是,但更多的,是封建皇帝制度所带来的必然后果。

他将脑袋微微偏移,看向了李静忠,却只得来了轻轻摇头的暗示。

于是李亨原本坐在马背上时刻挺拔着的身姿也不由得一滞,这位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长安的皇太子殿下仰天长叹了一声,只逆着心意轻声说道,

“父皇远行,多遇险阻,孤身为人子,不留在身边尽孝,又怎么能安心离开呢?”

“况且,孤还没有当面向父皇辞行。这件事情,还是等见到父皇请示之后,再行商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