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雪狐(二)
柴房的腐木味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天鸣撕裂衣角,绑住最新的伤口,正与三只恶犬搏斗。
决不能死在这里。便如此挣扎半宿,直至天明。
好在小丫头求生欲很强,这点倒让天鸣欣慰。
梦中不得介入他人因果,又要避免死亡,一晚上下来,王天鸣已经筋疲力尽。
次日一早,晓昂穿着金贵衣衫,在小厮的陪同下,打开了柴房的门,见到小枝奄奄一息的模样,粲然一笑:“你不是会替阿九说话么?现在怎么像只哑狗?”
她看着小枝身上遍体离伤,白衣已被撕成碎布,左肩伤口外翻,露出深可见骨的咬痕,于是便笑得更灿烂,“吴大人说了,只要你咬断阿九的手指,就放你去雪山,这便等于放过你了呢,怎么样,咱们过去主仆一场,我待你是不是比那个贱人对你好多了呀。”
过去,正是晓昂筹谋杀死阿九,才叫来了小枝帮忙。
可她没想到小枝会临阵倒戈,成了阿九的侍女。
天鸣攥紧染血的铜铃,铃纹早已模糊,昨夜晓昂升任新阿九,鬓间银铃换成了东珠步摇。
“世上真有姐妹情深吗?我怎么不大信呢。”晓昂蹲下身,指尖划过小枝的伤痕,“我在二层担惊受怕时,你在替阿九梳头发;我在被小厮凌辱时,你在给阿九送参汤——现在轮到你尝尝被犬噬的滋味了。”
“九姑娘是为了救我们!你竟然真愿意做一辈子的伎.女?!”天鸣暗恨小枝这孩子长期营养不良,现在连累自己也经头晕目眩,连放狠话都没什么力气。
晓昂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现在,我才是九姑娘。你真以为你们俩能杀死吴大人?别做梦了!看看这世道,做楼里的姑娘未必不好,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女孩被卖掉呢!”
天鸣仰起头,看到晓昂的眼里有无尽的得意,那时作为胜利者尝到甜头后的风光无限。
恶犬突然暴起,利齿咬住小枝脚踝。
她闷哼一声,铜铃从掌心滑落,滚向晓昂脚边。
或许是还不够解恨,晓昂从小厮手里夺过短刀,扬手要刺中小枝心窝时,一道银光忽然从柴房的破窗中流入,瞬间打掉了晓昂手里的匕首。
刹那间,梦境似乎有片刻的静止。
梦境会静止?天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但来不及多想什么,她抓过地上的短刀,撬开了锁着自己的锁链,临走时,又甩给了晓昂一个巴掌。
而后飞快跑了出去。
梦境只停住了片刻,很快便又鲜活了起来。
现在怎么办?
先去看看阿九吧,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小枝对阿九已经犹如亲姐般惦记,连带着天鸣也对她感到亲近。
可她在哪里呢?
况且以她现在这副样子,实在难以支撑多久。
她弯弯绕绕,躲过来来去去的侍女们,狼狈地爬进九层。
胭脂香混着檀香瞬间扑面而来,刚刚躲进屋内,便听到门口传来响声。
王天鸣猛地喝了一口桌案上的冷茶解渴,而后飞快躲到后面,身体贴着雕花屏风喘息,指尖掐进掌心,调整着剧烈的呼吸声。
她身上的水绿罗裙是从换装房扯的,裙摆还沾着前位舞娘的胭脂渍,恰好遮住小腿的犬齿伤。
镜中映出她临时挽的堕马髻,鬓间插着从晓昂步摇上掰下的东珠,倒真像个刚接客的雏儿。
“林大人远来辛苦,这九重楼的姑娘,您随便挑。”
吴县令的笑声从由远及近,皮鞭尾端的银铃轻响,“尤其这九层的新阿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不必了。”男声如玉石相击,“本官来关东查案,不是来听曲的。”
查案?
天鸣从屏风中的虚实缝隙内看到桌案前,青衫男子正把玩着一枚太卜署令牌。
太卜署?这人也是梦官吗?这不是来了亲人吗?
天鸣险些激动的乐出声来。
只见他的袖口绣着的鱼鳞纹被晨光照亮,一瞧便是上好的料子。
吴县令的笑脸僵了僵:“林大人说笑了,太卜署的人怎会管我这小小的教坊——”
话未说完,雕花门突然被撞开,晓昂破门而入,脸上还留着天鸣赏给她的巴掌印。
“大胆!”吴县令一巴掌甩过去:“贵客在,成何体统。”
晓昂被打的踉跄,带着哭腔抓住吴县令的袖子道:“大人.....那贱蹄子跑了。”
“谁?”
“小枝。”
“一个贱婢值得你如此?”吴县令暗恨,若是过去的阿九,岂会如此狼狈,他恨不得将晓昂重新赶到二层去。
就在他要开口时,林清越忽然道:“这位就是阿九姑娘吗?”
躲在屏风后面的天鸣皱起眉,太卜署的大人她没见过多少,可这人怎么一来关东就先逛窑子?
吴县令感到丢人,想要否认,却听到他说:“我今日来,只想见见阿九姑娘。”
“大人这是?”吴县令尴尬笑着,生怕得罪林清越。
“我查的案子,便与阿九有关。但瞧这位的模样——”声线懒洋洋的停下,林清越的目光在晓昂的脸上打量了一个来回:“你叫什么名字?”
晓昂看看吴县令的眼色,蚊子般回应了一句。
似乎并没让林清越满意。
而屏风后的天鸣听闻他的要来找阿九的,心里立即有了想法,直接踹翻了屏风,咣当一声巨响,吓得晓昂一个哆嗦,吴县令也是一怔。
独独林清越毫无反应,目光懒洋洋扫了过来。
“她不是阿九!”天鸣饿了一宿,又与恶犬争斗,双眼发黑,撑着最后的力气,哆哆嗦嗦指着吴县令道:“阿九快被他害死了!林大人,求您做主!”
林清越的目光在天鸣脸上停留片刻,在吴县令张罗着要小厮抓住天鸣时,抬手拦了一下:“吴大人可知,太卜署查案时,最恨有人伤了证人?”
吴县令咬牙吸了一口气:“林大人,这是九重楼的事,保准与您的案子无关。”
“是否有关,本官自会决断。烦请吴县令,将那一位阿九,给我带来。”他停顿了一下,生怕误会一般,又轻飘飘加了一句:“哦,那位阿九名叫又棠,您别找错人。”
又棠,是她照顾过的那个阿九吗?
天鸣心里没底,但小枝的身体已经撑不住,她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晕厥的前一刻,她还在祈祷林清越能扶住自己。
可他丝毫没有风度,眼睁睁看着她倒在他面前一手没伸。
甚至还有些嫌弃的俯身捏起她脸上的面纱,扯了下去,看到她满脸的血痕。
但似乎——他好像对吴县令说了一句:“这个孩子,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