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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雨中悲歌
持续一天的大雨终于弱了。
广播里的声音像是正被稀沥沥的雨水洗过一般清澈。
“猫说:人的头发有十五万根,所以烦恼的事情也有十五万件。
猫就不一样了,猫身上的毛发比人的头发更多,可猫从不烦恼......”
今日广播部的播音员嗓子哑了,小野千夏正在念文艺部推给广播部的故事。
林千树没去剑道部。
他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的角落,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彷佛在为耳边萦绕着的被天使吻过的声音打拍似的。
猴屁股君此刻正对广播里的故事品头论足,但慑于小野千夏虽然不怎么使用可却无时无刻不握在手中的女王的威严,他开头第一句,就是先称赞小野千夏的声音非常好听。
“小野同学好像比广播部的播音员还专业哩!广播部真该请小野同学天天广播。”
他彷佛是要故意让林千树听到,刻意拉高声调。
林千树平时不怎么听校广播,但也知道仅凭着丰富的兴趣爱好与好听的嗓音才被允许代班的小野千夏当然比不过广播部的正式成员。
但他更喜欢小野千夏的声音。
所以他同意猴子君——因为难得说出好听话而被林千树暂时从猴屁股君的称呼改成猴子君——的后一句话。
小野千夏天天广播当然好。
这样,他只要一走出训练场,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恢复活力。
但这样又有一个问题,经常广播,小野千夏也许会伤到嗓子,那他就不愿意了。
所以还是改成猴屁股君吧。
还不知晓自己的称呼正来回变动的猴子君或者猴屁股君紧接着就但是了。
“但是!这篇故事不好,我看不好!”
“不好在哪呢?”
漫才组合总有人适当发声。
“太轻松,没有强烈的情感冲突,就像路边吃了碗没放调味料的拉面,完全吃不下嘛!”
总是坐在桌子上的木村春人遗憾地摇着头,俨然一副专家的样子。
林千树瞥了他一眼,心想:你那种只有调味料没有面的拉面,才让人完全下不了嘴吧。
“那要什么样的情感冲突才够呢?”又有人问了。
“比如说,受到诬陷的人终于逃脱困境,结果发现最爱的女人嫁给了仇人,陷害他的人过的都很好,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却发现亲人都死光了......”
“那这个人也太惨了吧。”
“谁说不是呢。可悲剧才能孕育伟大,不是嘛?”
木村春人晃了晃仍旧有些发肿的脸,好像把名著缩短成几句话就成了他自己的作品似的得意。
(ps:指的是《基督山伯爵》)
话虽这么说,但没人喜欢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以为悲剧留下同情的眼泪,然后自觉心灵升华,但绝不可亲口饮下悲剧。
而且,女孩们明显更喜欢轻松的东西。
于是,她们一边应付或者习惯性地听木村春人说着好像有点道理的东西,一边也在努力听着小野千夏口中的故事里的猫和少年到底要如何解决烦恼。
木村春人对观众的态度正如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一样。
随意就好,开心就好。
因此,他仍旧津津有味地讲着如果是他执笔,这个故事应当如何发展之类的话——直到彷佛预示着悲剧的铃声响起。
木村春人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刚听两句,血色就从他脸上褪去了。
众人立刻意识到不对。
“猴子,出什么事了?”铃木椿抓着他的手问。
木村春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等电话里的人说完,才缓缓抬起头。
他嘴唇颤抖着,泪水彷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却因为心上人在面前而拼命维持着。
“我,我姐......在......抢救室。”
林千树敲打桌子的手指顿了下。
无数的雨滴化作透明的幽影,彷佛在为女人可怜的命运以及本身的命运表示悲伤似的在他眼前恸哭不止,又如陨石一般砸向树冠屋顶和地面。
无数只蝉被暴雨敲打着发出凄厉的声响,林千树晃了晃因为幻觉过甚而微眩的脑袋,轻吐了口气。
蜜蜂已经给予了最决绝的回应,他除了感谢以外,就只有努力抹去,它残留的,不幸的,虚假的幸福了。
他缓缓站起身,因为不幸突然降临而六神无主的木村春人彷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眼睛一亮。
他想起了那天透过阳光窥探到的深沉的大海。
可大海并没有如那日一样给予他毫不犹豫的支持和鼓励。
林千树只是瞥了他一眼。
“还不去医院?”
被提醒着的木村春人连忙跑出教室。
林千树慢悠悠地走出教室,平静的样子和刚刚彷佛要躲避不幸而拼命逃跑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刚刚围在木村春人身旁的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个可怕的可能性。
于是,所有人的灵魂齐齐颤抖了下。
撑起透明的雨伞,稀疏的雨滴完全没有早上来时的热情好客,打在伞面上也像情人用手指敲击着胸膛似的温柔无力。
体育场的跑道上因为还在下雨的缘故已经没人了,可绿茵上踢球的足球队成员反倒因为天气凉爽与围观女孩撑伞时的婉约动人故而更加兴奋了。
来到剑道部训练场,推开门,喧闹的气氛直欲让林千树的意识回到初进此地的时候,那时他与霸凌者的争执尚未发生。
当然,林千树并不会为霸凌者的死感到悲伤,也不会因无关人的不幸而难过,他经历过极大的不幸,而且即将再度经历不幸。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
他做了第一件事——走到柳生白雪面前。
“木村小姐在抢救室。”
一句话,柳生白雪的眉毛就开始颤抖了。
没去看连训练服都没换就跑出去的柳生白雪,林千树做了第二件事。
他来到橘空蝉面前。
“橘学姐,能不能假装病倒,然后让我扶你去医护室呢?”
“欸?!”
橘空蝉呆呆地仰着头看他。
“我知道这样对橘学姐很不公平,作为补偿,我会带好多甜品给你的……”
被人嫌弃的橘空蝉本想倒在地上,可最后却倒在林千树怀里。
她紧闭双眼,仿佛真的病了一样脸色潮红。
她不需要好多甜品。
因为天底下最好吃的甜品,就是此刻的时光了。
第三件事,林千树戴上黑框眼镜,将刘海梳在脑后,并用啫喱水固定,确认镜子里的人形象气质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变后,他来到足立区一所高校的门口。
他左手撑伞,右手捧花,任谁都看得出他正等待着自己心爱的女友走出来。
经过的女孩们望着他伞沿下露出的精致的下巴和嘴唇,就对他等待着的女孩羡慕不已。
可被等待的上田真琴却一脸愕然。
“你,你是?”
迎着慌乱却又莫名窃喜的女孩的注视,林千树将花轻轻放在她的怀里。
上田真琴的胆怯与羞涩一下子达到了最顶点。
可彷佛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帅哥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中,感觉爱情就像大雨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激动和失望让她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花。
绑定花束的扎带上,一根细细的、沁了血的尼龙线,在掺杂了水汽的风里微微晃动,如同被看不到的亡灵拖拽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