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海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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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入梦来(十五)路远长思(一)

“你瞧,这几处是我注意到的。”姜知韫把账簿推到前面,“李家在此养兵护国已有时日,且在此地为民做事之举,官家也是早有耳闻且为默许。只是你们瞧,府中这些为民支出鲜少有官家帮扶。就是如此也好,但若看支出,经我们那时算,完全不可与收入相比。且为民所支出的部分,已占了不少军需。虽说李家有法子节省,也能通一些方法赚到一笔,但长此以往,军需那部分又该如何呢?”

此话一出,周宛竹也即刻反应过来,皱眉道:“但李家能挺过这么些时日,想必应是有办法的。只是,这也实在是个难处。毕竟如今局势动荡,动武是常有的事,若是军需上出了问题,势必不好过。”

“但他们不可能没发觉啊,这么大的事。”姜知韫越想越是疑惑,却突然明白了申简从那时的话,“你们忘了?那时申前辈不是说了,若是我们懂了其中之意便可去找他。”

“话虽如此,但这都--”清瑶看了看外面一片黑黢黢的夜色,迟疑道,“他,不会睡了吧?”

姜知韫见状,也是停顿了一下。这么晚去叨扰实在不是一个礼貌之举--这时,周宛竹却笑道:“你们怕不是更忘了--他可说,他的门随时都可敲开。”

说着,姜知韫与周宛竹心有灵犀似的目光交汇,半个字也未曾吐露,就结伴推门而出。就是清瑶还在看着外面的夜色发呆。

“欸--”清瑶只感觉一阵夜风掠过裙摆,待她回过头来时,那两位姑娘早就提着灯出去了。

这两人倒是迅速,不过一刻钟,二人便找到了坐在初识的那棵树上的申简从。

“哟,这回可比摆算筹灵巧,不过,还是慢。”申简从挥挥袖子,从树上懒散的跳下来,“你们要是再晚些,我可就真不候着了。”

姜知韫轻笑:“来得早不如赶得巧,这不正好碰上您回心转意嘛。”

申简从自是看到了她怀中护着的账簿,便知她们此行是来对了,转身要进到正厅边上的一个小屋子里去,回头:“不用你们敲了,跟我进来吧。”

待三人一前一后的进去,那棵树下又是一阵隐在夜色中的安静,转而有了人声的,是那许久都不曾有外人进过的屋子。

“前辈,我们--”姜知韫刚进去,连气都没喘匀,就急着把自己的发现阐述出来。

而申简从却并没有显得多急,只是给了她一个手势,让她待会再说,反倒是先点起屋子里的烛火来。

随着火光在屋子里跳跃,整间屋子都仿佛苏醒过来。而那火光映亮的每个角落,那些在静默中昏昏欲睡的古籍,都向来人睁开了眼。那摞起来的每一页纸张,都是定格在其间的智慧。

那整个的古色气韵,是扑面而来的深沉。

她们不是没有见过藏书,只是这种感觉是很难用言辞来表明。

而面前的这个神秘的老人,竟完全与这深沉相融。那书卷,就是他的老友。他一转身,似乎连同时光一并回眸。

“怎么,方才不还有话说么?”申简从坐了下来,面色一改往日的随闲,似乎是“洗耳恭听”。

“哦--”姜知韫还在为刚才的一幕而感到神圣,赶紧抽离,把自己的发现一一陈述出来。

他就坐在那里听着,时不时回以点头,但难见其他神情。

“就是如此,因此我们觉得,若是再这么坚持下去,只是我们孤身奋战,纵使李府再有从前的家底,终不是长久之计。”姜知韫说的是口干舌燥,眉目间的愁色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

之后,便是一阵沉寂,那燃着的烛火深刻着他们的面容。

“呵呵--”申简从倒是笑得爽朗,“说得在点儿上,不过--”他欲言又止,转而摇头,似是消去什么想法。

“那你们又有何想法呀?”申简从问道,“说得头头是道,然后把硬骨头都堆在我们老的这儿,全让我们啃啊?”

“这个--”

不出所料,此话一出,倒是把眼前这两位姑娘难住了。其实也并非一点头绪没有,只是想法实在琐碎,也没个章法,一时半会儿恐怕表达不清。

“想法倒是有。”周宛竹思索着,开口,“李府可--”

“啊--”这时,申简从却十分夸张的打了个呵欠,口齿不清,抬手就向姑娘们挥了挥,“你们有办法,老夫这耳朵实在是听得困倦了,塞不进去了啊,你们也赶紧回去歇着吧,明日还有你们忙的。”

“不是,我们还有话--”姜知韫是个今日事今日毕的人,当然是想把这事结个尾。

“哎呦--赶紧回去吧,明日再说!”申简从是好不容易把这两位请走,赶紧关上门。

于是,与那树叶在外面被风席卷的便多了两人。

一路上又回去,嘴上抱怨是真,但也察觉了申简从的深意,应当是让她们回去把想法好好整理一下,急于一时反倒会出疏漏。

这夜,又没得闲了。

二人裹着夜风回去,兴许是走得急,手中提着的灯也被晃得忽明忽暗。

等到了小院门前,树枝掩映中隐约露出个单薄的人影,好像是在院门前徘徊。而姜知韫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一见到她们,眼前一亮,就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怎的这么晚了还不归屋?”郑淑佩的语气中带着嗔怪,佯怒道,“这也就是在李府,但身在此地也要留心,这仗不知何时又要打。我可把话放在前面,别仗着你们学了点功夫就沾沾自喜--”

“呃--不知母亲此番前来何事啊?”姜知韫悄悄捏了一下周宛竹的手,让她先进去,自己则赶紧转移话题。

见周宛竹进去了,郑淑佩愁容满面的叹着气,拉上姜知韫的手:“你父亲找你,说是有事要与你商量。从午时起就要寻你,但见你正忙,便也没打扰你。原本想着明日再去唤你,但你父亲难眠,我就来这儿了。”

姜知韫感受到母亲手上冰凉的温度,加之她话语中的急切,心下一沉,便知许是大事。

“正巧我也未眠,我同您一并前去好了。”姜知韫说着,用力握了握母亲的手,就跟着她一起去到父亲的房中。

“父亲--”姜知韫又携着一身夜风的凉意而来,在见到父亲安然无恙时,心中的惶恐自是消减了几分。随后,便是一阵疑惑。

“来了--可有叨扰你歇息?”姜允敬放下手中的书简,招呼姜知韫坐到他对面。

而接下来的所言,让姜知韫彻底懂了母亲的愁容从何而来。

半个时辰过去--“您要回江南?”姜知韫听后,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知不觉有些大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姜知韫低下头:“是女儿失礼了。只是,现今李府人手见急,陇西近来时态不稳,您此去路途遥远,无多人手护着--”姜知韫也是心急。

姜允敬见状也只是无所谓般的笑道:“出门一趟还劳烦家中妻小担忧,我这个所谓的家主是不是也太没有脸面了?”姜允敬还是用着平日打趣的语气,舒缓着女儿,“放心,我此去说不定能给李家排忧解难呢。”

“排忧解难?”姜知韫皱眉,随即反应过来,“您都知道了?”

“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府中事宜少说也就这么些。还有啊,你们这些天忙的事我又不是充耳不闻。”姜允敬为姜知韫添了温茶,又点了点眼前娃儿的眉头,“你李叔叔与小谦在外为百姓奔波,我们也总得做点什么才好。我早些年在朝中做官,认识几位贤士,能通过他们向上发声,也是为民尽尽力,再为李府争取些朝廷支持,让李府不至于太难。”

“那也可以写信啊。”姜知韫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

“那帮老友,现今都追求什么雅士生活,除了处理公务,都躲去清净。”姜允敬摇头道,“也是多年未见了,正好去看看他们。”

姜知韫低头看着那盏茶,久久难以平静。

“对了,韫儿啊,我这也是出去一趟,你们那边有何交代?”姜允敬又关切问。

“我们还在想办法呢。”姜知韫画着茶盏的纹路,心不在焉。

姜允敬深知这也是那人给小辈们的考验,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摸摸姜知韫的头,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一叠满是字的信纸,算是安慰道:“看看,这是什么--”

得亏是郑淑佩在旁轻拍了拍她,姜知韫才回过神,缓缓接过:“这是--”

“还能是谁?”郑淑佩忍不住笑,“你也不想想这几日没见着谁?”

姜知韫转念一想便知晓了,耳根发热,更是局促,堪堪吐出一个气音:“嗯。”

“行了,回去歇息,明日再看吧。”姜允敬温声道。

“那--父亲何时启程?”姜知韫还是挂心此事。

“不急,还有些时日。”姜允敬仍是那慈蔼的模样,“还能等你们想出办法来。”

一场话毕,临到门口,姜知韫还一步三回头。

直到看见父亲又挥了挥手,才转身离去。

这一路上姜知韫心事重重,手中的提灯也渐渐消去光亮,与头顶时常隐去行踪的月辉无二。她彻底猜不透人间的临别,心间恍如那日李尧谦与她在屋顶的轻语一般。若是这时他在身边就好了,她就可以还像那时一样坐在那里,只要静静看着他,心中就会莫名安然。

她厌烦自己的多愁善感,明明就是一场暂别,可心中的那份牵挂总是萦绕在心头,如乱在一起的丝线,难解。但也许是这一程车马太遥远了些,才忧心此途,而这一程又该到何时才能归?只是送别之际,不知人间的每一场离别又是怎样圆满的呢--

或许,她此刻紧握着的能给她回应。

她没有扰了屋中为她留灯的人的清梦,只是学着李尧谦曾教给她的那样子,笨拙的登到了檐上,静静的坐了下来,展开那纸张。

“久违芝宇,时切葭思。虽我也只此番离去也难以谈上久违,只是心中惦念着,便也觉得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从前倒不觉书中的思念为何,经此一遭,愈发懂了心中若是挂念至深,无论何种挂念,皆是深刻。非为儿女之情,但终是难以说清是何种之念,你只需知晓,在你不见我的每日,我依旧随日月而动,近在咫尺,而非天涯。展此信后,不必讶然这信为何如此之迅疾,大抵是道阻且长,又嫌车顿马劳,肩上停栖着的鸽儿便化作衔信的青鸟,跋山涉水而去。谨是李某一人之思,若是叨扰了姑娘,也就叨扰了。”

信纸背后还被某人画了一个十分之丑的小人,不用猜也知道,就他那画技,大抵是临时发挥,信手拈来一个简笔的姜知韫。这倒与他前面一副“深情款款”的思念完全不同。这清奇的想法,也就是李尧谦才“配”得上。

不过,他倒是会哄得姜知韫眉开眼笑,尤其是末尾那一句,明知他会那么写,还是会被逗得一笑。

待姜知韫把这信收好,又注意到手中的几张,笔迹十分工整,从头到尾把有关李府的事宜以及过去的一些经验统统列得明明白白。这一看就知道费了一番大功夫。

原本以为是堂溪墨寻或是李随正所书,但定睛一看,那工工整整的字迹也像是强板正过来似的,便知谁才是“大功臣”了。

“真有他的。”姜知韫又是感动又是忍不住笑意。

而就是这几张纸,却给了还在困顿中的姜知韫十分有力的帮助。

于是直到天色渐亮,还可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在窗边点着微弱烛火的人,奋笔疾书,把自己的想法与李尧谦所提供的经验结合到一起。

而已到为百姓所找的安顿之处的李尧谦一行,就马不停蹄的为日后之事而操劳,不过,此前某人在路途中不顾日夜的为姜知韫整理所需,到了地方后,终是病倒在榻上,时不时干咳一阵,连嗓子都哑到可与村口的鸭子相媲美。

“说你得了相思病吧,也能说得通,瞧你前几天奋笔疾书茶饭不思的样儿,不知情的还以为你真相思成疾了。”给他端药来的堂溪墨寻打趣道,“喝药不用我喂吧?”

“就你话多--咳咳--”李尧谦好不容易直起身子,刚张口训上一句,就又咳起来。

“哈哈--”这倒把看笑话的堂溪墨寻逗得直笑,“歇着吧您嘞,最近与这的村民交涉之事还用不着你。”

二人正互相说着“风凉话”,一个急匆匆的小兵直接开门进来,行色严峻:“小李大人,领兵长,因交涉之事,李大人他们与村民起了些冲突--”

听到此话的二人面面相觑:“这怎的还说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