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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下这一单活来,竟然一下就又费了十年工夫。其中艰辛,也不必多说。到了我在舆图山定居的第二个十年头上,剑没有铸成,东家却先病倒了。要知道那老人虽然身体硬朗,毕竟年岁不饶人。
这十年来,他从来也没来看过我,大概也是他的缘故,再没其他巾头上门求刀。除了首领经常遣一老家仆送些柴米银钱上门外,山谷里桃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我一个人也不见,与世相隔,潜心铸剑。正是在第十年头上,这口剑初成模样,却锋芒毕露,极其桀骜不驯。
我知道它是入邪道了。
若剑太过嗜血,便能伤人也能伤己。古人云,无所应,方可君临天下。我一直看不起众多河络名家铸成的剑,就是因为那些剑太过锋芒,难堪大用,不料自己用了这块神铁铸出来的剑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铸剑铁料本质若好,淬火便是关键。一把剑若淬火不好,便如同田野没有蛙鸣,荒原没有驰狼,躯壳没有灵魂。
舆图山深潭的水质极好,为大金之元精,淬剑刚强锋利,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铸造出来的东西总是爽烈有余而柔韧不足。依据河络秘术,本可掺入五牲之脂来淬火,但寻常刀剑如此做也就罢了。我铸造此神剑,怎么能使它沾染上腥臊之气。
这个问题我数年来苦思不得其解,不免越来越萎靡不振,整天抱着那柄铁剑坯发愣,只想着这块千年难求的铁,怕是被自己给毁了。那一日发呆,竟然将一柄用了二十多年的大锤放入炉中,待得发现,连忙往外一拉,只听得啪的一声,锤柄当中而断,而整座火炉都被拉倒了下来,刹那间火炭横飞,流火四溢。
我的脸和胡子烧得一塌糊涂,望着倒了的炉子一时呆住。倒灶河络,那是河络们用来形容最蹩脚工匠的用语,却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也会倒灶。耻辱就如一串巨大的马蹄声一样敲打在我的后脑上,等我清醒过来时,才发现马蹄声是确实存在的,有匹快马正自山脚下奔来。
来者是巾头首领的儿子,十年前,我在他婚礼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跳下马来,看到我形销骨立,仿佛变了个人般,不由吃了一惊。我见他眉目里含着悲凉,也是吓了一跳,听他说道:“我爸不行了,只怕这几天就要去了。他吩咐我带一句话来给你——那块铁,你扔了吧。”我愣了半晌,又见那年轻人从背上解下了一个包袱,双手奉上,道:“这一包金子,乃是父亲给先生的礼金。他言道,这十年来,对先生招待多有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这话一说,越发地使我愧疚得无地自容,那巾头首领空等了我十年,这十年来他供奉甚勤,却没来看过一次,催过一次,此刻他命不长久,见不到剑成,却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首领的儿子走后,我独自面对空谷孤壁,从日落想到月升,只觉得越来越沮丧,越来越绝望。历二十年来而一剑无成,短如朝露夕花,什么英雄梦想全是空谈泡影。
我想来想去,凭着一股气,带着剑形铁坯,背上铁匠家什,大步走到那一潭深水面前,就要往下踊身而跳,以一死报那老巾头首领知遇之恩。
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也没想这一点。我在舆图山中住,却从来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天空,看过一眼身边。我那一跳未跳之时,突然发觉水潭蓝得没有边界,我抬起头来,就看到整个天空都是蓝色的。
在舆图山中住时,我只顾低头摆弄炉火,从来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天空,看过一眼身边。那天晚上我站在深潭边,突然发现天空蓝得邪怪。它包融着山,包融着月,包融着这夜色如荧,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甜味,竟然隐约有星星点点的血腥味隐匿其中。
前天夜里刚下了一场豪雨,一条山里常出现的短暂瀑布挂在水潭上。风从瀑布上拂过,抛起点点水雾。我仰头就能看到瀑布后面一块龙牙形状的绝壁直上直下地上升,仿佛一直升入星空中,和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粉末接在了一起,但那绝壁上全是火红色的斑斑痕痕,荧光点点,就如同条条块块的血迹般触目惊心。
我心头一跳,想起那老巾头的话来,那老家伙当日得此良材,正是从一块龙牙形的绝壁下取到的。这座绝壁的形状和瀑布水潭如此相符,又在水汽里显露红色斑痕,只怕那把剑坯就是在此地得到的。可怜我在这潭边住了这么久,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我淬火的水也是取自此潭,水质美中不足,只怕与这风中隐送而来的腥臊气味有关。
我好奇心起,潭也不跳了,将剑坯负在背上,寻了块地方往上便爬,要去探访源头。
那一夜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月光照下来,清冷无比,眼见前面全是荆棘乱藤,松动的落石滚滚而下。我什么也不怕,向上爬了半夜,上了约有一百来丈,无意间发现了一条秘密小径。那条小径,只是凿在石壁上的一个个浅浅的小坑,盛满青苔和雨水,虽然滑不唧溜,攀爬的速度登时快了不少。
我越往上爬,感觉越是不对。空气又燥又闷,干得劈啪作响,像刀片在刮我的脸。我脸上的毛发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月色渐渐变亮,我看见一只只黑色的鸟,大如车辕,它们张开双翼,剪纸一样悬停在树上一动不动。火蜥蜴群在黑暗的缝隙间窜来窜去,我看不见它们,但能听到它们啃咬玄武岩的嚓嚓声和一道道发光的尾迹。一条长有三丈的巨蛇,盘在树上吞食着一只巨大的噬人鼠,它的眼睛像是带着火光吞吐的芯子,噬人鼠的刚毛挂在它的利牙上的时候则嘣嘣有声。
再往上爬,我抬头看见悬崖上斜伸出来的黑色枝叶仿佛尽在蠕蠕而动,我借着月光看了个明白,不禁浑身发毛,原来树叶上依附了上万只蜘蛛,密密麻麻地向下爬行。明月虽然当空高高悬挂,但那光线清冷异常,阴气森森,暗月的阴影正在缓慢地升起,一点一点地将它吞噬。深黑色的石壁上,那些红色的斑痕,闪烁着越来越妖异的光。
这事儿从头到尾透着古怪,但我那天仿佛中了魔一般,仍然是咬牙不停往上攀爬。快到山顶之处,那绝壁突然内凹了一小块,原来此处却有一小块平地,就仿佛镶在山眉处的一洞神龛,再往上便是一道如刀锋般的锐角山脊,高有二十多丈,斜挑着向外伸出,便如一道铁墙。再也没路上去。
刚往前走了两步,平地里滚过一阵闷雷,狂风骤起,铁剑坯在我背上铮铮而鸣,我刚唬了一跳,突然见那空地上亮起了数百双绿如磷火的灯笼,原来却是百十匹驰狼,围成了一个圈子等在那儿,它们个个毛皮枯黄,饿得肋巴骨一根一根地突着,暴着白森森的牙齿,不时地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上暴着锋利的刀刃碰撞得叮当作响。待到我醒过神来时,早有几匹大狼窜到身后,断了后退的路。
在山野之中独居,碰上三两只独狼,那是有的,这么大一群饿狼聚集在一起,却是从来没见到过的事。好啊,我长吁了一口气想,原来真神让我巴巴地爬上山来,是给它们送晚餐来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会儿我又不想死了,逃生的本能油然而生,却看见那些狼望着自己,踩着碎步,逡巡来去,不敢上前,只是在地上刨着爪子,把岩石划出一道道的裂缝,不停地长声嗥叫。
百炼利器,辟易不祥。我知道它们是对我背上的东西心存忌惮,于是伸出一手到背后握住剑坯的柄子,那些皮毛家伙嗥叫得更加凄厉了,几乎要把我的耳朵震聋。我乘机转头四看,发现这群狼原先包围着的是空地上一间乌沉沉的屋子。
那屋子挂在平地上一处孤零零的树杈上,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在风中摇晃不止,正是羽人村落中常见的房屋搭盖方式,屋前有一道木头的活动平台,离地并不高,没有楼梯。那平台对羽人来说可以轻松跳上去,对河络来说却是天堑。
我很奇怪自己还有闲暇考虑,是跳起来去够那个平台把屁股让给它们先吃好呢,还是一剑抹掉脖子死个痛快。我还在这边左右思量,狼群却在面前让开了一条通路。
一道道闪电在天上窜动,顺着悬崖上光秃秃的树干落到草地上,仿佛针脚一样密集。它们撕开天幕,把那些野兽的毛皮照得雪亮。狼群分成了左右两列,它们低头咆哮,但是声音全都压抑在了喉咙里,它们在那跳腾着,抓挠着泥土,然后把嘴抵在地上,仪仗一般向后退开,通路的尽端现出一匹大如雄鹿的黑狼来,它皮毛光滑,带着夜色的魔力,颈子后的毛针刺一样硬直。它歪了歪头,用邪恶的黄色眼睛不慌不忙地打量着我,仿佛在评估我的个头和力量。
它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我没看见它动腿,甚至没有看到它张嘴,突然之间我就像被崩塌的悬崖压倒在地,满眼一张又深又黑的洞口。它那匕首一样锋利的牙齿碰触到了我的咽喉,一股腥臭的味道直扑到脸上。我不由得暗想:这回真的完蛋了。
只听得啪啪啪的几声响,一支箭镞突然从那匹巨狼的咽喉下钻了出来,周围的几匹狼同时滚倒在地,与此同时,一条灰色的长抓索,从那间乌沉沉的屋子中飞出卷住了我。我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从窗口直掉入屋内地板上。
救命恩人原来是一名羽人男子。他提着一张鹊画弓,个头很高,腰带上悬着一壶箭,一把佩剑,看上去虽然身材纤细,但一双眸子黑如墨玉,自有一股威严直透出来,令人不可逼视。我看他衣饰华丽,看上去当是名金堂玉榭中的公子贵族,却不该是孤山旷野的茅屋中人。
我昏头昏脑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发现屋里并非他一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还躺着名妇人。那妇人肤色白皙,头发黑如夜羽。虽然屋中没有烛火,她的美丽容貌却像明珠一样照亮了我的眼睛。光看她的打扮装束,也知道她是一个无翼民。她躺在床上,肚子隆起,却是快要临盆的模样。
我一转念间,登时心下雪亮。要知道宁州羽人,鄙夷他族之心最重,有翅膀的人把无翼民当成贱民看待,纵然有极少数的无翼民能在朝廷内居到要职,但所用官服廊马、仓头奴婢形制俱有区别,以示高下。王公贵族更是绝不可能与无翼民联姻。我猜想这一对年轻恋人相互爱慕,却不容于世,只好避人耳目暂居于此。
此刻那年轻女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皎白的脸上全是汗水,双手捂住肚子,贝壳一样的牙齿把嘴唇咬得紧紧的,虽然一声不吭,却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窗外那些驰狼的动作极其古怪,它们依次列队排在那匹倒毙的巨狼前面,伸出长舌舔了舔死狼的狼嘴,随后把自己的长嘴埋在土中长嗥,那嗥声凄厉哀绝,渗人骨髓,与天上的雷声呼应而鸣,直教人寒毛直竖,我简直难以自禁,便要抱头哭出来。那羽人守在门口,也是面色难看。
“怎么了?”那女子在床上微微睁眼,轻声细语地问道。
羽人过去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别担心,什么事都没有,坚持到天明,风胡子就来了。”
我定了定神,上前拱手道:“多谢公子,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男子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别客气,要不是你分了头狼的神,我也轻易杀它不得。再说,你到了这屋里,未必也就……”他看了女子一眼,住口不说下去了。
我自然知道,外面围了这么多驰狼,即便进了屋子活下去也是希望渺茫,但毕竟多了层依靠。好在屋子入口窄小,驰狼即便能蹿上平台,但只要把住了门口窗口,一时半会倒是突不进来。生死关头我也不多说,从包裹中抽出一把短斧,便挡到了窗前。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要不是我身子不好……”突然皱了皱眉,抚着肚子没说下去。
羽人男子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什么时候了,你少说两句话不行吗?”他擦去她脸上的汗,这话听着虽然是责备,动作里却透露出无限温柔来,“你闭上眼睛,这里的事就都交给我和这位河络大哥便是。”
我听到他短短一句话里,用如此信赖的口气提到自己,胸口还是燃起一团火来,虽然这辈子也没有舞过刀枪,还是决心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床上这妇人。
那女子微微一笑,果然闭上双目,紧咬嘴唇,不复多言。
此时那群狼在窗外越嗥越凄凉悠长,只见天上阴云四下里聚拢过来,转眼将双月都遮了个严实,那名羽人执弓坐在门前,听得窗外林中窸窸窣窣树枝折断声不绝于耳,脸色越来越黑。我探头往窗外一看,吓得斧头也险些掉在地上,只见外面的平地上,密密麻麻,仿佛铺了一层狼皮地毯一般上下起伏,也不知来了多少匹驰狼,无数双黄灯笼一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木头屋子这边。
一道雷从天上直劈下来,落在一棵大树上,炸起了一个大火球。火光映亮的,全都是晃动的毛皮和利齿。仿佛一道命令,和着这一声雷,树下那些拥挤着的凶残家伙人立而起,扑了上来。它们的动作快如闪电,羽人拉弓的动作更快,我只听得扑扑扑的连珠箭响,当头的几匹狼刚刚起动,蹿起了半截身子就滚落在地上,但这些狼数目实在太多,只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三头大如牛犊的利齿家伙已经蹿上活动平台,舞动前爪,刀刃划破空气,霍霍有声,直扑了进来。
吭琅琅一声响,羽人长剑出鞘,我只看到一道璀璨如花的剑光一闪,大蓬的血兜头洒落一地。一剑之间那三匹狼就已经头身两处,无头狼尸直掉落下去。无数低沉的嗥叫和愤怒的咆哮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饿疯了的狼毫不畏惧地一只接一只地扑了过来。那年轻羽人剑光吞吐,像一面巨大的光圈一样,挡在了门前。
有一只狡猾家伙,顺着平台的边沿溜到窗户下,跳得高便蹿上来,趴在窗沿上伸头探脑的,被我一斧子劈在眼睛中间,把个三角形的狼头剁成个烂卷心菜的模样。要知道老子打了二十多年的铁,虽然没学过武艺,笨力气还是有两把的。
年轻羽人屹立在木屋门口一步不退,只一会儿工夫,脚下便狼尸堆积如山。羽人一族中,精于箭术者极多,却鲜有近战高手。这公子如此悍勇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起先还在担忧,现在却知道那些恶狼短时间内是冲不进来了。
正在这当口,却突然觉得脚下微微摇晃,不由得吃了一惊,探头到窗边往下一看。这一看便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了下来。那天晚上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是邪门,在其他地方,我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畜生这样做过——只见有数十匹驰狼簇拥在木头平台下面,团着尾巴,吐着白沫,疯了般撕咬抓挠那些支撑着树屋的木柱。
那些木柱都是柚木的,粗如碗口,但那些狼便仿佛有铜牙铁齿,前掌上的利爪更如同刀凿一般,挥舞一下便是三道深印,眼看着白茬茬的口子越来越大,木屋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转眼便摇摇欲坠。我不由得呻吟了一声,顷刻间汗如雨下。要是木屋支撑不住散了架,我们三人失了地利,摔到地上,这些狼四面涌上,凭你是三头六臂的英雄好汉,也是一个死字。要等那位什么风胡子过来,只怕连一堆碎骨头都剩不下。
那年轻羽人守在门口看不到脚下,但看见我神色,又感觉到脚下摇晃,心中猜到缘由,脸色也是刷白,不由自主向床上看去。这一分神,一条狼呜咽了一声,蹿起一人多高,两爪张舞,如雪利刃半空里直飞过来。
我张大了口,借着电光一闪间,看着那匹狼和羽人撞在一起,雷声轰鸣震动,羽人的长剑被掠在了外围,只得抬右胳膊一挡,利爪登时切入他的骨骼肌肉,带起了两团血雾,那狼低头咆哮,把流着涎水的大嘴直逼近羽人的咽喉。我大吃了一惊,不由得叫出声来,却见那羽人头一歪,左手张开成掌,啪的一声打在巨狼的胸前。巨大的狼头往后一仰,利齿响亮地撞在一起,却是咬了个空。羽人的右手剑圈转过来,切豆腐一样在巨狼的胸口平拉出一道大口子,泼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狼的胸腔里跳了出来,在地板上勃勃而动。狼血汹涌而出,兜头兜脑地喷得屋子里和羽人的脸上脖子上全是热血,就连我背上的剑坯也溅了几点血。剑坯吃了这几滴血,登时轰轰而鸣,在屋内回荡不休。
床上女子听了这奇怪的呼啸声,眼睛一动,想是忍不住要睁开看看发生了什么。
那羽人疾道:“你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管。”他把剑交到左手,继续道,“这屋子里血气大得很,还是不要看了,小心沾上戾气。”
我知道这是羽人的风俗,临盆前不能看到脏东西,无翼民当中肯定是没这种习俗的,但那女子还是乖乖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屋子却轰隆一声塌下一角,地板猛烈地摇晃起来,要不是抱住柱子,我几乎摔倒在地。
风从破开的墙缝中直扑了进来,我看得到外面一个个火球飘来飘去。势如燃眉。我抬头四顾,只见山峰的尖端突兀在屋子的头顶上,是一道光溜溜的悬壁,往外倾斜,有二十来丈高,悬在我们头上。那正是龙牙峰的最后一段,尖峭入云,黑沉沉的不见端部,便是猴子插翅也上不了那座山头,可倘若是上了那座尖峰,便能摆脱这些驰狼。
我左右一张,望见屋子左边五丈远有一棵半倒的云杉树,那树又高又直,树冠缀满黄绿色的藤萝。我跳到门口,叫道:“想办法送我到那棵树上。”
羽人的长剑凝定在半空中,光华收敛,依旧嗡嗡有声。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棵树。我觉得此人气魄极大,他也不管我是要独自逃生还是怎地,一句话也不问,用的办法更是直截了当,一伸手,揪住了我的脖领子往外一甩。我只觉得自己耳边风生,啪的一声就双手抱在了那棵树上。
我两腿夹住那棵树,放开双手,借着电光看准方位,当当当,三斧头放倒了这棵云杉。这棵树轰然巨响,斜斜倒下,压垮了六七棵杂树,一端正落在木屋边,另一端却斜架在悬崖之上。
情形紧急,我也顾不得活计好看,斧头横飞,噼里啪啦地,在树干上凿出几个落脚的槽来,冲着平台上喊道:“带上她,我们往上走。”
羽人浑身上下溅满了血,如同个血人一般,依旧站在门前舞剑酣战,一步也没后退。他看了树梯一眼,嘴角瞬起一道微笑,精神陡长,唰唰唰几剑,如冰雪风暴般,周围的几匹驰狼登时栽下树去,他倏地往门里一缩,把木门一拉,堵住了门口。
十几只驰狼一起扑上前去,锋利如刀的前爪扑在了木门上。我骑在树干上,看着木屑如雪纷飞,三指厚的门板如同破絮一般四分五裂,登时便有七八匹狼直涌了进去。我正在那儿担心,突然间屋顶石瓦横飞,那羽人公子双手横抱着那女子,破顶而出,反而跳到了我上头,稳稳当当地顺着树干蹿了上去。那女子的双目兀自紧紧闭着。
我欢声大叫,也随后盘了上去。
云杉到了尽头,离那山崖顶部还差了数丈,羽人在上面抖开铁抓索,飞身而上,然后转身把长索放下来拉我上去。
那些狼看我们往上爬,在下面一起放声哀嚎,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凄厉的声音,便如同万鬼哭嚎,从地底深处直冒上来一般。
等到我们三人都上了顶峰,脚落实地。女子在羽人怀中张开眼睛,一起放眼而望,我们三个人不由得都大吃了一惊。